蘇默帶着衆将居高俯視,但見一隊隊一行行蒙古兵魚貫而出,開始緩緩向山腳下聚集。
蒙簡躬身對着蘇默一禮,右拳重重的擊在了左胸上,發出呯的一聲悶響。這卻不是漢人常用的禮節,而是昔日大秦軍中的軍禮。
蘇默莊重的點點頭,同樣以右手握拳,捶胸回禮。他知道,這是蒙簡以這種特有的方式,向自己表達着某種堅定。
蒙簡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轉身大步而去。
衆士卒默默的起身,在各卒長、伍長的招呼下,掙紮着站起身來。三秦大地的男兒沒有孬種,他們不憚死亡,無所畏懼。可以說,此時此刻的蒙家軍,已經初步具備了信仰,有了軍魂。
身後嘩啦啦的鐵索聲傳來,蘇默愕然回頭看去,卻見圖魯勒圖帶着巨漢穆斯走了過來。
來到近前,很自然的上前擁了下蘇默,然後退開一步,拉着穆斯對蘇默沉聲道:“蘇默哥哥,這次,讓穆斯也參戰吧。我在後面很安全,不需要特别保護。”
穆斯滿臉别扭,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瞪着蘇默,這個維京人一根筋,總是不能忘記之前的仇恨。就是眼前這個人,殺死了自己以前的主人。按照維京人的習俗,他應該砍下這人的頭顱,然後再自殺向死去的主人謝罪的。
可是現在的這個主人不肯讓他那樣做,那個美麗如天使般的姑娘,竟然要求自己忘記仇恨,并且爲這個仇人而戰。
穆斯很郁悶,可又實在不能違逆女神的旨意。所以,此刻的他感覺很憋屈,很想發洩一通。那麽,或許山下那些該死的鞑靼人,可以讓他痛快一下吧。
那就戰吧,不是爲了這個明朝人,而是爲了他的女神!
穆斯這般想着,眼神癡癡的看向圖魯勒圖,露出癡迷溫柔的神色。
“母兔兔……”蘇默微微皺眉,話剛出口,卻被一隻溫軟的小手遮在嘴上。
“不要拒絕,蘇默哥哥。隻要有你,有你保護我便足夠了。你答應過我,可以保護我的對嗎?”圖魯勒圖柔聲的說着,明眸中有着熾熱的情火。
蘇默默然,然後深深吸口氣,慢慢擡起頭來,展顔一笑,慨然點頭道:“當然!好吧,我答應你。”
圖魯勒圖頓時笑靥如花。
“那麽,穆斯,從現在起,我們就是袍澤了。嗯,袍澤,懂不懂?唔,戰友,戰友懂嗎?”蘇默握了握圖魯勒圖的手,然後轉頭看向穆斯,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穆斯微微有些迷茫,看着眼前這隻白皙的如同女子的手,不明所以。
蘇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抓起他的手,舉起來,和自己的右掌拍擊了一下。然後又伸開雙臂,輕輕擁了他一下。
穆斯身子猛的一僵,感覺整個人似乎都不好了。那種感覺,好像是忽然被雷霆擊中,又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從靈魂中湧出。
他從沒有過這種經曆,好古怪、好詭異,但是不知爲什麽,卻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欣喜,又似是難過,他想大笑,卻偏偏又想大哭……
但無論是歡喜還是難過,是想笑還是想哭,他卻隐隐的明白,自己似乎很開心。是的,就是開心,從未有過的開心。就好像是兒時還在故鄉維京時,和那些小夥伴們在一起時的感覺……
“那麽,就讓我們戰……”
“少爺,少爺!你快來看看,看看是誰來了?”
就在蘇默準備宣布開戰時,冷不丁被胖爺突兀的叫喊聲打斷,不由的愕然回頭看去。這一看,卻是不由的面色一變。
胖爺畢竟身俱武功,在衆人都還休息時,主動擔起了哨探的職責,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可此時,卻見他正滿面喜色的攙扶着一人過來,那人渾身狼藉,身上一襲文士衫左一條右一绺兒的,連帽子都歪了,卻不是顧衡是誰?
而兩人身後,還有兩個禁軍士卒喘息如牛的跟着,簡直就差把舌頭伸出來了。
“星吉兄,你……你怎麽來了?胖子,這是怎麽回事兒?”蘇默急忙迎上前,伸手攙扶住顧衡,急的跺腳歎道。最後一句,卻是轉向胖爺問道。
胖爺攤攤手,聳肩無奈道:“我哪裏知道,老遠便看到這書生……呃……”
一句話未說完,就被顧衡急忙伸手捂住嘴,隻得翻了翻白眼,伸手撥開那隻堵住嘴的手,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原來,顧衡憑着一股氣跑了來,卻是繞來繞去也找不到安全的地點進入。好歹是正好雙方罷戰了,這才讓他瞅了個空兒,趁機溜了進來。
隻是進來容易,再想出去卻就難了。好在他本也沒打算就此離開,說好的有難同當,顧大先生書生氣犯了,那是絕對一口吐沫一個釘,如何也不肯更改的。
但他終歸不過一文弱書生,單憑着一股血氣能支撐到這裏,已然是極限了。趕了這大半夜的路,早已腳軟筋酥。
于是,就在胖爺正好巡視到某個所在時,看到的便是顧大先生恰好以一個姿勢優美、動作難看的身姿,與大地來了次親密的接觸。那摔的喲,連胖爺當時看了都是一呲牙,好疼……
試想,這般大丢臉面的事兒,顧先生如何肯讓胖爺當衆說出來?
蘇默好歹弄明白了事情始末,不由的一手查住老臉,有種想要吐血的感覺。
這尼瑪,算不算是壽星公上吊?果然是吧。這得是對生活有多絕望才能幹出來的事兒?
“你這……”蘇默也是醉了,真心不知該如何說好了。隻是心下卻是暖融融的,似乎連山頂上飄蕩的血腥味兒都不那麽難聞了。
“好吧,顧兄,既然來了就來了吧。那,現在你去跟圖魯勒圖那邊,跟她呆在一起,正好可以跟她作個伴兒。哦,兩位禁軍兄弟,辛苦你們倆了,便也一起過去,替我保護好他們,擺脫了。”蘇默無奈的安排着。
兩個禁軍大喜,連忙道謝,頭點的小雞啄米也似。這尼瑪不用去搏命了,簡直就是意外之喜啊。至于說最終能不能活下去,郁悶個天的,聽天由命吧。
顧衡卻是急了,一把扯住蘇默衣袖,瞪眼道:“讷言,你這是什麽意思?某此來,卻是要與你并肩殺敵的。莫不是你瞧我不起,将某當做貪生怕死之輩乎?”
蘇默這個悶啊,這你妹的還乎上了,我乎你一臉啊!趕緊滾蛋,沖着胖爺使個眼色,胖爺心領神會,俏沒聲的上前一步,舉手便是一手刀下去,世界終于清靜了……
“看好他,别讓他傷着了。”蘇默頭疼的揉揉腦門,哭笑不得的吩咐道。
胖爺笑應了,使人将顧衡擡了下去。
山下的蒙古軍終于開始攻山了,如黑壓壓的螞蟻般,蟻附而上。前回一戰,火篩先是在谷口吃了個大虧,被秦弩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場損失了一千人。
而後,一夜鏖戰下來,雙方各有損傷。大明那邊,蒙家軍連同蘇默的護衛和奧利塞斯等人,從八百人戰至連半數都不到了;而蒙古這邊,也付出了一千多人近兩千的樣子。
此刻,雙方的力量仍是極爲懸殊。山頂上算上所有能戰的,總數大約有五百左右,但是對上山下的蒙古軍,卻是足有三千鐵騎。
不過好在因地勢之利,蒙古人隻能放棄戰馬之利,算是棄長取短,總算讓明軍有了些優勢。再加上蒙古是由下攻上,俨然平日蒙、漢雙方正常對壘的狀态,則又讓衆人多了幾分底氣。
戰鬥很快打響了,并沒有什麽宣言之類的。從半山腰開始,山上先是組織以石塊、滾木扔下,使得幾個倒黴蛋兒躲避不及,發出長長的慘嚎,口鼻噴血的翻滾而下。
然而一夜鏖戰過後,蒙家軍這邊箭矢消耗的太大,遠程攻擊已然近乎全部喪失。有限的山石、滾木,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終于,在又半個時辰後,最殘酷的近身肉搏開始了。
“嗷吼——”
大尾巴熊不知疲倦的大吼着,左沖右突,将一個個攻上來的蒙古兵拍飛。每一掌下去,都是血雨迸射,極盡血腥之能。這讓衆蒙古兵對其大爲驚懼,無不紛紛躲避開這個方向。
“蟲子,讨厭的蟲子……殺死……”大尾巴熊嘟囔着,可惜除了蘇默外,沒人能聽懂熊語。大尾巴熊便隻能自娛自樂了。
嘩??——
鐵索震響,與大尾巴熊不同,穆斯的出手則顯得更加狂暴和兇戾。鐵鏈橫甩豎纏,但凡碰着的便是骨碎肉糜。而好容易貼近,避開鐵索遠攻的,卻被穆斯兩手拿住,狂吼聲中,竟是生生撕成兩片……
這巨漢的加入,頓時讓明軍這邊多出一把鋒利的尖刀,令的衆蒙古兵心喪膽落、士氣崩沮,隻不過短短半個時辰,第一次攻擊便告失敗,紛紛敗退下去。
山上明軍士氣高漲,歡呼聲震天介響起。
山下,火篩面色陰沉的如要下雨,鷹隼般的目光掃視着幾個千夫長,冷聲哼道:“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方十倍與之,何以卻慘敗如斯?”
幾個千夫長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良久,在終于聽到火篩的怒火稍減後,其中一個才壯着膽子,将山上的變化說了。
火篩微微眯起眼,眼眸中有危險的火焰跳動着。冷冷的掃視着低着頭的幾個手下,淡然道:“哦,那就是說,沒辦法了?我們要失敗了?我,蒙郭勒津之主、徹庫特之火篩塔布囊,便要承受那榮耀被玷污的可恥對嗎?對嗎,回答我!”
他最後一句,忽然爆發如同咆哮也似。徹庫特之火篩塔布囊,徹庫特是特指居住地;火篩自然是名兒,蒙語中是“卓越”的意思;
而最後那個音節“塔布囊”,卻是指同成吉思汗後裔結婚者的稱号,因爲火篩本就是北元滿都古勒可汗的東床佳婿。
“可汗,仆有一策,或可湊效。隻是如此一來,動靜太大,隻怕引來明朝的援軍。所以……”被火篩一怒,吓的幾個千夫長實在沒法兒了,仍是之前那人,壯着膽子咬牙進言道。
火篩冷冷的睇了他一眼,哼道:“講來。”
“火!可汗,咱們可以用火!那白熊雖靈異,但終歸是野獸。隻要是野獸,便沒有不怕火的;至于那巨漢,某觀其雖悍勇,卻是個頭腦簡單的,隻要讓人挑釁他,将其引開,餘者不足爲慮。”衆人聞言,都是紛紛點頭。
火篩擡頭望着遠處山頂方向,眯着眼沒說話。他不怕大明軍隊,但也不想就此和大明軍隊正面怼上。可是現在是真沒法兒了,不知爲何,他總有種淡淡的危機感,似乎時間拖得越長,那種危機感便越強烈。他,必須做出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