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廣武鎮乃是一處遺址,卻是明初時太祖朱元璋伐和林時所築。至成祖時,已然隻剩下城基罷了。
而在廣武鎮外,再往北過了懷遠塞,便是捷勝岡了,乃是一處頗爲險峻的山脈,當地人多言此山有靈異。
昔日成祖至此時,曾有靈泉冒出,被認爲乃是祥瑞。而廣武鎮也算是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廣武鎮以南開始,便漸漸多往來人迹,往北便漸漸深入草原。
所以,這也是圖魯勒圖之所以要在此處祭拜母親的原因。
到了山下,蘇默放眼望去,但見滿山桃樹,榆林叢生,山不甚高,上空卻雲陰四合,冷風凄凄。左近一塊大石矗立,隐約似有字迹。
蘇默上前拂拭幹淨,卻見乃是三個大字:雲石山。不由詫異,遍問左右,竟沒人知道。正疑惑間,忽聽後面有人招呼,轉頭看去,卻見是顧衡帶着幾個侍衛,正氣喘籲籲爬了上來。
待到近前,顧衡大口喘着氣兒,苦笑道:“讷言,你這到底是出使還是閑遊?豈有棄上官于不顧而自嬉戲之理?幸得于大人心大,不屑追究。倘若換的個旁人,怕是一個狂悖無形、恣意妄爲的罪名是逃不脫的。你呀你……”說着,自顧尋了個地兒坐下喘氣,歎氣搖頭不已。
兩人通過這些天的接觸,已然甚爲熟稔,說話便也沒那麽守禮疏離。稱呼上從蘇副使改爲如今的直呼其字,便可見一斑了。
蘇默翻了個白眼,撇嘴道:“這有什麽,我本來也不想做官,誰愛彈劾誰彈劾去,怕他個甚?所謂無欲則剛,真正的清流便是我這般了。倒是你家那位于大人,妄自自诩清流,實則嘛,哼哼。”
他冷笑了兩聲沒有接下去,顧衡無言以對,隻能繼續苦笑。喘了一會兒氣,算是歇息過來,這才低聲勸道:“我知讷言清高,然雖君子不黨,奈何人在其中,有些面上的事兒,還是需要維持的。豈不聞曲高和寡、至察無徒?好了好了,知道你不願意聽,我便不說了。那位别吉呢?怎的不見?”
蘇默擡手指了指上面,道:“她自在上面祭拜她娘親,我跟着随了禮便先下來了,也免得打擾人家娘兒倆說些私密話。這半會兒,估計也差不多該下來了,且等等吧。對了對了,都說你是個博學的,又生性狡猾,可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叫捷勝岡的嗎,怎麽又多出個什麽雲石山來?”
顧衡無語,博學和狡猾挨得上嘛?這話倒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變色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整了整衣衫,對着那刻字的石碑行了一禮。
蘇默饒有趣味的看着,等他行禮以畢,這才笑道:“怎麽,原來這裏還是什麽大人物的墨寶嗎?竟然你這般鄭重。”
顧衡瞪了他一眼,左右看看,這才拉着他往旁走開兩步,恨鐵不成鋼的道:“你也号稱是北地才子,豈不知這乃是我成祖朝時,永樂大帝親口命名之所?捷勝岡乃是建國初遺留的稱呼,這雲石山才是成祖所名,取的便是此山多雲母石之意。”說着,随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塊遞給蘇默看。
蘇默接了過來打量幾眼,點點頭若有所思。雲母在這個時代隻是一種中藥材,但蘇默卻知道,這雲母石可以分解出很多有用的東西來。
比如絹雲母、金雲母、黑雲母、锂雲母等等。尤其其中的金雲母,實是工業用途比重極大的一種礦石。提煉出來的金雲母,具有很高的電絕緣性和耐熱性,以及強抗酸、抗堿、抗壓和剝分性能,用作電氣設備和電工器材的絕緣材料。
而最次的黑雲母,則可用作建築材料填充物。如果再進一步,通過化學手段,則可以分離出更多各式各樣的應用,實爲不可多得的礦産。
不過這些玩意兒現在他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所以隻是暗暗記在心中,便将那塊雲母石扔了。轉頭對顧衡笑道:“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也不必這麽轉彎抹角的。這一來一回的,怕不得近兩天吧,至于的嗎你?便請于大人自個兒先進城就是了,何必來尋我?”
顧衡無語,對他狠狠的翻個白眼,氣道:“你就裝!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蘇默搖頭:“真不知道,不明白你說的啥。怎麽不是你們心裏過意不去,所以來找我的嗎?那麽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哎呀,傷自尊了,這太傷自尊了。”
顧衡氣結,顫着手指他,随即卻又歎口氣,苦笑道:“欽差使團入城,豈有正負使各自分開的道理?那傳揚出去,于大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了?行了,别鬧了行不,趕緊的,怎麽說他從年齡上還是官職上,都長于你,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蘇默冷笑,拖長了聲調道:“哦,我這小胳膊小腿兒的,竟然還能給于大人長臉面?嘿嘿,老顧,有沒有人跟你說,你這麽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很有哥當年的風範啊?”
顧衡心裏這個堵啊。不接他話茬兒,又勸道:“讷言,我知道你爲了那天常公子和魏國公府諸位将軍離開時,于大人沒有出面送行而着惱。但這本就是本朝的常情,其中又牽扯到各方面,甚至是皇家的忌諱,于大人也是有苦衷的,你……”
蘇默哈的一聲,撇嘴道:“老顧,你糊弄鬼呢吧。軍士們浴血奮戰,流血流汗的護了他一路,他于大人就出面送行一下,就大逆不道了?還常情?我呸!再說了,這裏天高皇帝遠的,即便真如你所言,又有誰去多這個嘴去?你這不是糊弄鬼是什麽?”
顧衡急道:“誰說沒人多嘴?不說别個,單就那東廠檔頭王義,豈不就是朝廷耳目?”
蘇默斜着眼睇他,臉上滿是譏諷之色:“老顧,你真的認爲王義那厮會往上報這個?”
顧衡就是一窒。他當然知道,王義不可能真個往上報這事兒。不說這事兒本就不是什麽大事兒,便是皇帝也不可能爲了這事兒就治罪與于冕。不但不能治罪,說不得王義還要落下個無事生非、挑撥離間君臣之情的罪名。
要知道,文武殊途、文貴武賤本就是拿不到明面上說的潛規則。皇帝要是真因此治罪于冕,那可真成了昏君了。
但是顧衡知道歸知道,總要有話說不是。否則他難道要說于冕就是看不起武人,就是矜着身份不屑去送常家兄弟和魏氏兄弟不成?
這兩人之間鬥法,偏他這個夾在中間的難受,這尼瑪叫個什麽事兒啊。顧衡心裏這個屈啊,真真沒地兒說理去了。
“好吧,那你究竟要怎樣?好歹我都跑這麽遠來親自來請你了,你便是瞧在這個份兒上,也得給我幾分薄面吧。”道理是沒法講了,顧衡隻能打感情牌了。
蘇默就笑了,點頭道:“沒問題,我請你遊雲石山,陪聊陪玩陪扯皮,讓你徹底顯擺個夠,咋樣,夠朋友不?”
“你……”顧衡覺得自個兒真是哔了二哈了。這尼瑪到底是誰陪誰啊?老子一來就先給你講了一通雲石山的來曆,爲你科普了此地的背景,哦,感情到了你嘴裏,卻成了老子在顯擺了?你還能再無恥點不?
“讷言,咱不能這樣,用你的話說,做人要厚道哇。”顧衡想哭,歎着氣哀怨道。
蘇默咦了一聲,詫異道:“我怎麽不厚道了?老顧,你把話說清楚,說清楚咯咱們就還能做朋友。否則,哪怕再熟,我也得告你诽謗。”
得,這哔哔不清楚了。顧衡算是看出來了,這貨現在完全是鐵了心要讓于冕難看一回,自己再多說也是白搭。
心中歎息之餘,卻也有些埋怨于冕。不就是個送行嗎,你又何必做的那麽絕?非要争什麽面子?這下好,惹的這小祖宗發飙了,如今倒是怎麽收場?
這兩人許是天生就是冤家吧,從開始就鬥個不停。先是于冕來了個不告而别,結果鬧得後面出了一系列的事兒。若不是蘇默這厮不按理出牌,一通亂拳大鬧,怕是此番的差事能不能辦下來都難說。
朝裏将這事兒派到于冕頭上,自家這位東翁就不想想是爲什麽?任誰都明白,這次出使蒙古的差事絕不是個好差事,眼看着就是做替死鬼,去被羞辱的。
如今若是能借着蘇默這股東風,這一老一少聯起手來,那些個背後的陰謀者,再想出手對付他們豈不是要好好想想了?可眼下這局面……
還有這個小祖宗,你妹的,是,理兒是站在你這邊沒錯。可你就不想想,大明這股風氣早已根深蒂固了,可謂是從上到下,甚至連武人自己都習慣成自然了,你想扳就能扳過來嗎?
你現在反手又給于冕難堪,豈不是平白讓人看了笑話,令親者痛仇者快嗎?看你平時挺聰明一人,咋就在這事兒上這麽固執呢?
顧衡心中這個怒啊。其實還有一點他沒說出來,那就是他隐隐有種擔憂。上次于冕算計蘇默,結果差點鬧到了不可開交,各種意外接踵而至,險險就連小命兒都搭了進去。
那麽這次蘇默給于冕算計,又會不會也出什麽狀況?想到這個可能,顧衡不由的激靈靈打個冷顫,趕緊将這個詭異的念頭驅逐出去。
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西方佛祖、三清至尊、諸路神仙,還請寬宥弟子的胡思亂想。阿彌陀佛、無量天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好吧,顧衡也是真沒轍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成大雜燴了。隻是這世上事吧,偏偏就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便是有名的“墨菲定律”了。可惜,顧衡真心是不知道啊。否則,他怎麽也不會這麽想了。
吼——
就在兩人還在有一句沒一句的扯皮之際,猛不丁忽聽山上暴起一聲怒吼,随即便是一陣的金鐵交鳴之音。但那聲音不過片刻間,便已急速往遠方而去,似是發出聲音的人,被忽然急速的扯去了遠處也似。
“那是……穆斯!我艹!出事了!”蘇默猛擡頭看向山頂,略一尋思,霍然睜目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