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蘇默被攆的兔子似的,一路從興縣往甯夏那邊而去。這次回歸終于是走上了正途,要走的卻是宣府一線。隻要過了獨石堡,經龍門衛,便可直入京師。而若達到獨石堡,便代表着正式踏入大明的地界了。
“咱們走到哪兒了?前方是什麽所在?”儀仗中,于冕滿面憂色的向顧衡問道。這一次的出使各種不順,讓他總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尤其是最後出了蒙古公主這麽檔子事兒,更讓他心頭滿是陰霾。而那個小豎子又偏偏是個招禍的祖宗,這從老友何晉紳帶來的那兩個山民之事,便可見一斑了。
眼下前途渺渺,正不知回去後要如何面對。而後方也是有着莫大的變數,别看眼下這裏有三千多人的隊伍,可放在大漠之上,根本就是滄海一粟,連個水花都翻不起來。
要說達延汗都讓閨女跟着一起走了,應該不會出什麽幺蛾子才對。可于冕卻總覺的要出事兒,出事兒的根源便是蘇默那小豎子。别問爲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于冕就是這麽感覺的,沒有原因,也說不上來爲什麽。
是以,他從離開了王庭之後,便一次又一次的問及行程,恨不得下一刻一步便邁入京師,離了這是非之地才好。
想到了那小豎子,于冕不由的又是歎息又是恨恨。回身望了後面一眼,臉上的陰雲更盛了三分。
那小豎子驚才絕豔,果然是大有才學。然而哪裏都好,卻就是不知禮。這哪有把上官晾在一旁,自己卻跑去一邊,跟異族公主貓在一起的道理?且不說男女有别,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說不清道不明的,便單隻兩下裏的身份,若是被禦史就此彈劾一本,就能讓那小豎子*了。
要知道,關于蒙古别吉一事兒,竟然能被人刻意的繞過自己這個欽差大臣,這裏面的事兒,細思恐極啊。
可這小豎子……
唉,于冕心中又是輕歎一聲,連上露出惋惜之色。寒門出身就是寒門出身,哪怕再如何才學出衆,這底蘊和家教也是跟真正的世家大族難以企及的。
“東翁,咱們剛剛過了三峰山地界,再往前四百裏,便是廣武鎮了。經廣武鎮再往前繞過賽汗山,便是獨石堡了。”
耳邊顧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于冕的思緒。隻是想想這漫長的歸途,怎麽也要月餘,心中那股不安便又止不住的升騰而起。
顧衡偷眼看看他的面色,心中暗歎一聲,勸慰道:“東翁勿須憂煩,咱們已提前通知了宣府那邊,那邊自會提前派出軍兵接應。算來,也不過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于冕容色稍緩,點點頭,但随即又搖搖頭,歎口氣卻沒說話。
顧衡微一琢磨便反應過來,試探着道:“東翁還是擔憂蘇副使那邊?”
于冕這才擡頭看看他,又下意識的回頭望望後面,轉過身來輕聲歎道:“星吉,我總有種不安的感覺,感覺要出事兒。那小豎子……那小豎子……唉,罷了罷了,不提也罷。”
顧衡微微蹙眉,有心再勸卻不知該如何說起。說起蘇默來,饒是他自诩多智,也有些茫無頭緒了。
主仆二人不覺中都沉默下來,車廂中便陷入一片寂寂。
而就在大隊之後數裏處,另有一小隊車馬正粼粼而行。這隊人馬中,卻是漢蒙混編,不單單有大明軍士,還有一隊五百人的蒙古騎士,緊緊的護在一架車駕旁,寸步不離左右。隻不過時不時的,總要和另一邊的一隊深目高額的戰士互相怒目而視,誰也不肯讓誰。
不過這兩隊人卻又都不敢真個怎樣,原因便是離着車駕最近的地方,還有兩位爺的存在,讓他們每每看過去都心驚肉跳,忌憚不已。
好吧,這兩位爺确切的說,是一人一獸。人是一個身上纏着小兒手臂粗細鐵鏈的巨人,每每随着馬兒的踏步前行,便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金屬碰撞之聲;
而獸則是一隻巨大的白熊。白熊本就罕見至極,而且這白熊竟還長着一條蓬松的長尾巴,這簡直就是從所未見了。
說到這兒,不用再贅言了,一看就知道,這便是大明欽差副使蘇默蘇大人,以及蒙古别吉圖魯勒圖的車駕所在。
巨人正是維京人穆斯,而白熊自然便是大尾巴熊湯圓了。
爲了送女兒去中原,達延可汗親自從金帳衛中選出了五百親兵相随。金帳衛出身怯薛軍,個個都是武勇過人,但是對上湯圓這種異獸,也是不得不忌憚三分。更不要說,那隊全由瑟雷斯戰士組成的蘇默的親衛隊,以及大高手胖爺的存在了。
而胖爺和奧利塞斯等人,同樣對于維京人穆斯忌憚不已。這個維京人奴隸力大無窮,整個就是個從荒古而來的荒獸一般,實在非人力可敵。
兩下裏各有忌憚,便隻能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幹運氣,卻誰也不敢真個挑起争端,這使得旁邊跟着的明軍士卒們,以及常家兄弟、魏氏兄弟還有蒙簡都是面面相觑,暗自偷笑不已。
而中間被護持的車廂中,氛圍又與外面截然不同。車廂中鋪着厚厚的西域而來的波斯氈毯,四壁都貼滿了華麗的毛皮。
車廂正中,一張小幾上擺着各種幹果小吃。一壺冒着熱氣的奶#子,在一個小巧的碳爐上呼噜噜輕響着,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圖魯勒圖一身大紅盛裝,巧笑倩兮的依偎在蘇默懷中,不時的從桌上拈起一塊糕點喂進男人的口中。看着男人滿足的神情,明媚的大眼睛中,便露出極歡喜的神色。
好吧,其實某人的神情根本不是什麽滿足,或者說不單單是滿足。确切的說,根本就是猥瑣和得意。
不能不得意啊,在這寒冷的天氣中行進,他蘇某人卻在溫暖的車廂中,依紅偎翠、軟玉溫香滿懷,享受着美人兒貼心溫柔的伺候,這是何等的惬意和腐@敗?這要是不得意、不滿足,老天都會打雷劈的。
初五等人已經提前和何晉紳一起離開了,當日跟蘇默說完洪縣之事後,蘇默幾經考慮,還是認爲最好單獨解決爲好。
無論是何晉紳還是田钰,兩下裏都涉及到古老而神秘的三大隐脈,這些事兒向來被朝廷忌諱。自己隊伍中,有東廠檔頭王義的存在,肯定還有其他别的朝廷密探在。一旦傳到皇帝耳中,總是有些解釋不清。
而且,所謂江湖事江湖了,這一點,蘇默深以爲然。他可以動用自己的人脈和資源,協查田钰等人的行蹤,但卻不好堂而皇之的把事情擺到明面上。
否則,那就是打朝廷的臉了。那樣的話,便是背後一直支持他的幾位老國公面兒上也不好交代。要是一個不好,再牽扯到他們,那就更是對不起人了。
所以,蘇默幹脆讓他們直接自己提前回京,先找個地兒落腳。待到自己回去後,想法兒打探清楚對方的動向,再考慮如何動手報仇的事兒。
他卻不知道,田钰此刻早已化成了飛灰,而動手的不是别個,正是他那便宜老爹蘇宏。而真正動手的,也正是三大隐脈中的另一股勢力:裁決者。
而他的打算,除了不想讓兩碼事兒攙和到一起外,更多的還是考慮想找些幫手。三大隐脈中,何家天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沒錯。但他卻知道,其實在三大隐脈中,隐龍一脈更多的隻是自顧自事,基本上從未攙和過其餘兩脈的事兒。
相對于其餘更詭谲的兩脈,隐龍一系最多就是來曆古老些,從行事和原則上,則更像是一個古老的家族。力量相對比那兩脈,也是頗有不如。
何二小姐已經明确是他的女人了,所以無論于公于私,他都不願将何家拖入這個漩渦之中。
那麽,要想對付這些個詭谲的家夥,就必須另外找幫手才行。比如:道門!
道門對自己有所求,這是他的一大優勢。而道門的曆史,真正說起來,便比之三大隐脈也是不遑多讓。真正比拼起來,還真說不定誰能勝過誰。
而且,以道門對三大隐脈還有個潛在的利處。那便是,道門再如何讓朝臣忌憚,但終歸是人們耳熟能詳,并且完全可以接受的存在。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人們更傾向于道門。
就如同後世的武俠小說中描述的正邪之分那樣,以隐秘詭谲的觀察者和裁決者,更容易被人劃歸邪派;而常常行走于世間,往往都是真騙子的道人們,卻被想當然的劃爲正派。
所以,若果能拉着道門相幫的話,那這種隐形的影響,很可能就會在某個時刻,發揮出難以預料的作用。
正是有着這種笃定,所以,蘇副使現在很惬意,完全沒有于老大人那種緊迫感和憂愁。至于說當下圖魯勒圖這點事兒,和三大隐脈比起來,又如小巫見大巫了。蘇副使既然連三大隐脈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又哪會把眼前這點事兒放在心上?
所謂虱子多了不癢,愛誰誰去吧。作爲一個開着金手指的穿越者,蘇老師會怕這些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