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知什麽時候,悄然擠到蘇默身後,兜帽遮掩下低聲向蘇默解釋道。
蘇默恍然。
圖魯勒圖再怎麽喊着蘇默是她選定的怒忽熱,也隻是附近的人聽到而已。可是這跟馬鞭一送,那便是達延可汗再想瞞都瞞不住了。他們喜愛的别吉的馬鞭,整個王庭幾乎沒有人不認識。
達延可汗這裏剛剛起了某種心思呢,可被自家閨女這般一搞,他那點心思剛剛興起就要胎死腹中了,這如何不讓達延可汗郁悶的吐血?
“小心達延,他對你的白馬起了心思。”不待蘇默說話,王義忽然再次低聲說道,說罷不再多言,一轉身又消沒于人群之中,便如水滴融入了大海中一般。
作爲皇家之奴,最緊要的便是眉眼通達。别人或許留意不到這些細節,但是王義卻一輩子都幹的就是看人臉色的事兒,對此最是精通不過。
在達延眼中閃露出那種強烈的攫取的欲望時,他便敏銳的捕捉到了那種貪婪的占有欲。一個普通人起了強烈的占有欲沒什麽,可是一個君王若是起了如此強烈的占有欲,那絕對是要出事兒的。
漢武大帝英明不?估計問一百個人,一百個人都會給出肯定的答案。但就是如此英明的人,不也曾爲了所謂的汗血寶馬,悍然發動了千裏之遠的戰争嗎?
王義可不想把小命丢在草原上,所以一發現這種苗頭,頓時驚出一身的冷汗,生怕蘇默還懵懂不知,趕緊過來提醒他一下。一匹馬而已,又原本就是人家送的,可不值當因而送了小命兒。至于解釋圖魯勒圖贈送馬鞭的事兒,倒是順手爲之的了。
“對我的白馬起了心思?”蘇默暗暗的掃了達延可汗一眼,這一留心,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隻不過再一細思,不由的心中暗笑。
白馬照雲煙被自己生命元氣改良過了,确實比之先前要提升了一個檔次。然而這種提升,更多的是體現在生命力的持續上,速度方面卻隻是短暫的一種表象罷了。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表象将漸漸消退,然後平複,最終表現出來的,隻是比原來略微快上一線,再不會更多了。
唔,達延可汗竟然爲了一匹馬,被迷惑到這種地步,那是不是可以利用這點,再做些文章呢?要知道這裏諸般事務,都已到了收官的階段,那些隐藏暗中的,估計也要隐忍不住了吧。也好,正好便以此馬爲餌,換取足夠的好處,省的節外生枝。
這般想着,遂打定主意。達延卻不知自己的心思已被窺破,正煩惱着呢,但于這個場合卻也隻能先忍下,想着回頭再想法兒圖謀這匹本屬于自己的天馬。
遠處終于再次響起馬蹄聲,正是姗姗來遲的兀木爾。衆蒙古武士不由盡皆露出鄙視之色,發出陣陣的低罵之聲。弱者是沒有尊嚴的,無論什麽原因,敗了就是敗了,在這個以強者爲尊的社會中,失敗者的情緒什麽的,是絕不會有人去在乎的。
兀木爾馳到近前,隻是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對于身周族人的表現,他早有準備,并無任何意外之色。
達延可汗皺眉打量着他,目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雖然騎射比賽環節,還有一個射字,但隻是從兀木爾此刻的表情中,勝負之數便已再明白不過了。
“廢物!還不退下!”他冷冷的喝道。
兀木爾抿了抿唇,沉默着撫胸一禮,便要轉身而去。蘇默卻忽然揚聲道:“等等。”
兀木爾身子一頓,就馬上豁然扭過頭來,兇狠的看向蘇默。那摸樣,就似乎下一刻便要撲過來和蘇默拼命也似,卻誰也沒察覺到,他眼底極快閃過的一道歉然和敬畏。
達延可汗皺着眉頭看向蘇默,“蘇副使,此次比賽你已然勝了,又要怎的?”
蘇默仰天打個哈哈,擡手一指兀木爾坐下的大青馬,懶洋洋的道:“之前就說好了,比完了,無論輸赢,這馬兒卻是歸我了。哦,對了,還有他身後那張弓,也是我的了。怎麽了,大汗,你們不是要賴賬吧。”
做戲做全套,這一點可不能露了餡。果然,達延可汗面上雖有怒意閃過,但仔細看去,卻能發覺,他眼底那一抹深沉一閃而逝。
兀木爾的表現很到位,影帝級達不到,卻也絕對算的上演技派的。渾身顫抖着,兩手握的緊緊的,指節處都因而有些發白了。
“混賬,還等什麽?難道我蒙古男兒輸不起嗎?”達延可汗怒聲喝道,揚起手中鞭子,已是一鞭子抽了過去。
啪,兀木爾臉上頓時顯出一道血痕,痛的他一激靈,卻是一言也不敢發,翻身下馬,又将背上的大弓解下放到地上,這才恨恨的瞪了蘇默一眼,沖着達延撫胸一禮,随後轉身而去。
兩邊廂蒙古武士默默的分開兩旁,給他讓出一條道來。先前雖然對他滿是不屑和嘲諷,這一刻卻不由的都露出兔死狐悲之意。達延可汗那一鞭子,抽的已不是兀木爾一個人的臉,而是所有蒙古武士的臉。所有人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再看向蘇默等人的眼神中,已然有着火苗跳動。
隻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一句看似呵斥的話語,便引導着所有人的情緒潛移默化,這種把握人心的能力,讓蘇默等人都是不由的眼神一縮。達延可汗一代雄主,縱橫草原無敵,果然不隻是說說那麽簡單的。隻這一下,便将之前蘇默好容易積攢下的一點成果化爲烏有。
“哈,這正事兒辦完了,比賽也比過了,也是時候跟大汗告辭了。哦,下臣再次感謝大汗的賞賜,這兩匹馬我極是喜愛,多謝多謝。此番賜馬之情,且待來日,必有所報。”蘇默似乎看不到衆蒙古族武士的仇視,笑嘻嘻的就此向達延直接告辭。
達延可汗一驚,這就要走了?那怎麽行,自己還沒來得及安排呢。當下急忙攔阻道:“嗳,蘇副使此言差矣。一國之使團,來當迎、去當送,豈可如此簡陋?且不着急,明日本汗在王帳賜宴,待到飲宴過後再行不遲。好了,此事便如此定了,無須多言。今日也都累了,且回館驿安置,散了吧。”說罷,再不容蘇默多言,已是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衆蒙古武士和王庭族衆紛紛跟上,很快便隻剩下大明使團衆人。老于冕臉色陰沉,皺着一雙霜眉看了看蘇默,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終是沒說出口,隻是輕歎一聲,拱拱手,轉身去了。
顧衡落後半步,低聲埋怨道:“蘇副使,這使團行止當由于大人來定,何以越俎代庖?此谮越也,亦是大不敬。但若被人拿住手尾,一紙彈劾上去,便于大人不計較,卻也不好斡旋。你這……唉,何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說罷,也拱拱手匆匆趕了上去。
他二人一走,其餘衆人也紛紛告辭。隻是目光中都有些閃躲,複雜難明。
待得隻剩下魏氏兄弟和常家四兄弟等一幹護衛後,常罴不樂的呸了聲,怒道:“默哥兒赢了比賽,給咱大明漲了好大臉面,不見加賞不說,卻來說些怪話,真老匹夫也!惹惱了咱家,缽大的拳頭一頓好打,看他能耐我何。”
衆人面面相觑,常豹皺眉喝道:“老幺閉嘴!又來說些渾話。那是朝廷命官,又是忠良之後,豈容你這渾人冒犯。還不退過一旁!”
常罴梗着脖子不服,卻是不敢再說。四兄弟中,他倒是不怕老大,但對這個二哥卻是頗爲忌憚。
這邊喝退了常罴,衆人也轉頭往回走去。常豹扭頭看看後面,微微皺下眉,靠近蘇默低聲道:“默哥兒,你究竟怎麽個打算?那番子又說了些什麽?”
剛才衆人的注意力都在比賽勝利上,沒人留心到王義這個細節,常豹卻是個精細的,早已暗暗瞧在眼中。再回頭看蘇默這番作态,心中暗有猜測,直到此時方才問出。
蘇默心中暗暗贊歎,嘴上卻笑道:“常二哥以爲是什麽?”
常豹微微沉吟,左右看看,目光往那兩匹馬身上一轉,随後看向蘇默,卻并不說話。
蘇默哈的一聲,擡手拍拍他手臂,點頭笑道:“既然常二哥看出來了,敢問計将安出?”
常豹沒好氣的翻個白眼,撇嘴道:“讷言好無賴,明明已有定計,何必又來考校某?隻明白下章程來,大夥兒也好有個準備才是。”
蘇默笑道:“有什麽定計,不過見招拆招罷了。他們還能明搶不成?須丢不起那個臉面吧。”
常豹凝目看着他,對這話半個字都不信。半響卻不見異樣,隻得歎道:“明搶自然不會,然而草原廣袤,王庭距離關中尚有數百裏遠,一旦遠離了王庭,或匪或盜,怕是說不清楚。别說你沒想到這些,不過既然你不願說,我也不逼你,隻你心中有數便成。須知這裏終是蒙古人的地盤,便你我不怕,但其他人呢?這可不比之前時候了,回去時,整個使團可是要一起走的。一旦損傷過重,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這話已然說的透徹,言中之意更是點明常家決心和蘇默共進退,絕不會獨自棄蘇默而去。蘇默心中溫暖,不再嬉笑,正色道:“諸位兄長關愛之情,小弟謹記在心。不必擔憂,我自有打算。二哥該不會以爲小弟是那貪财無知之輩吧。呵呵,兩匹馬而已,再貴也比不過這裏任何一個兄弟的性命重要。不過現在卻不是用出的最好時機罷了,二哥信得過默,便安心拭目以待。”
常豹聞言,眉頭舒展開來,眼中露出極是欣慰之色。不再多說,隻是用力拍拍他肩頭,擡手指了指前方某處後轉身去了。
蘇默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一團火樣的紅色入目,在風中茕茕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