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明面上的借口,真實的原因是李兆先畢竟是李東陽的兒子。毛紀看着李兆先的狀态很不對,擔心繼續比下去的話,李兆先有個什麽好歹的,那就真不好交代了。說到家,還是他覺得李兆先比琴道也赢不了。
除了衆士子們對這個決議有些不樂,包括李兆先在内,其他人都沒有怨言,坦然受之。
正如毛紀擔心的那樣,李兆先雖然嘴上硬實,但心中其實也對自己的身體感到憂慮。先前他連站着都打晃,腦袋裏一陣一陣的就是個暈,眼前直冒金星。這再不幾天就要鄉試了,他老子李東陽對此抱有極大的期望,他不想出任何意外。
華龍等人更不用說,李兆先出了事兒,他們隻有跟着倒黴的份兒,絕沒有第二個結果。
由此,當決定通過後,幾人當即便走人了,廢話半句沒有。
蘇默等人也告辭毛紀等人回去了,隻是這次回去的隊伍又擴充了,多了何瑩和王泌主仆三人。
王泌本來還覺得不太好,何瑩卻大咧咧的扯着她便走,連句客氣話都沒有。
不但沒有客氣話,還沖着蘇默一個勁吐槽。說什麽跟着受了半天騙,連帶着擔了好多心,這眯眯眼就該表示一下才對。
嗯,因着這次和李兆先的兩場比試,何大女俠覺得頗爲解氣,所以對蘇默的态度好了很多。故而,稱呼便也從小賊升級到了眯眯眼。
雖然仍是貶義的一種稱呼,但好歹是脫了賊籍了不是?蘇默覺得自己應該大度一些,不跟她計較。可以和男人較勁,也可以和女人較勁,但是跟一個拉拉較勁有意思嗎?
衆人回到了莊子,自有楚玉山帶着下人伺候。杏兒也出來幫着何瑩和王泌安排臨時住處。
何瑩一見了杏兒就又不好了,眉花眼笑的湊上去,兩手也摸摸索索的,蘇默差點沒鼻子氣歪了。當即上前單獨指了一個仆婦招待何瑩,讓杏兒隻安排好王泌主仆便是。
杏兒如逢大赦,何瑩卻氣得張牙舞爪的,叫嚣着跟蘇默拼了。可惜蘇默理都不理她,隻轉頭和張悅幾個說話。
何瑩跳腳叫了半天發現沒市場,也隻得悻悻的偃旗息鼓。隻是那眸子盯着蘇默一眼又一眼的,像刀子剜似的。
經過了這大半天的相處,王泌總算是對這種情形有了些抵抗力。雖然仍是覺得尴尬,但卻已經能淡然處之了。謝過了杏兒的安排後,便随着衆人一起在院裏樹蔭下坐了。
何瑩找事兒沒找成,便也隻能挨着王泌坐了,隻是坐在那兒跟渾身生了虱子一般,片刻不得安靜,最後幹脆起身湊到八健卒和石頭那邊,不多時倒是談的頗爲投機,令蘇默等人唏噓不已。
待到衆人說着今天一天的經曆,差不多那興奮頭兒稍過之後,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于是擺開大席,索性就在院子裏圍了一桌用餐。直到月上枝頭方才盡興,各歸房間休息。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用過早食,在徐鵬舉和何瑩兩人的大呼小叫聲中,衆人再次出了門,往會場中去。
隻是衛兒昨晚聽過了衆人說的熱鬧後頗是向往,仰臉看着蘇默不說話,眼神兒卻分明流露出希冀的光澤。
蘇默心中歎息,好生寬慰了一番,又讓杏兒帶着他去杏兒家那邊玩耍,這才好容易脫了身。
路上,王泌問起衛兒的事兒,蘇默卻是一言而過,并不多說。跟王泌還不是太熟,衛兒的事兒又頗爲詭異,他不想憑空生出什麽事端來。
王泌察覺到他的意思,識趣的沒再繼續追問。隻是眼神中多了幾分若有所思,顯然這個聰慧的女子也察覺出裏面的蹊跷來了。
一路說說聊聊,再次來到會場時,場下衆士子早等候多時。見到蘇默一行過來,好多人紛紛迎上來招呼,讓蘇默很是過了一把明星的瘾頭。
做出一臉假笑不斷應付着,直到毛紀幾人也來了,在台上落座後,衆人這才消停下來,紛紛各歸各位。
何瑩記恨昨天蘇默對她的态度,在旁鄙視道:“假模假樣,所謂僞君子便是如此吧。也是,看那雙眼就知道了,哪有點好人的樣兒。”
蘇默長出一口大氣,擡頭看天:“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怎麽突然不罵人不說,還改贊人了。古怪,真是古怪。”
何瑩瞠然,苦苦思索,想不通剛才的話那句是贊人的。王泌和鹿亭也是疑惑,徐鵬舉嘿嘿壞笑着湊過來,低聲解釋了幾句。
等他說完,王泌主仆這才恍然大悟。鹿亭是咯咯笑着,覺得這個蘇哥哥果然有趣兒。
王泌卻是臉頰生暈,斜眼睇了蘇默一眼,心中哭笑不得。這位蘇公子果然就不是個守禮的,哪有把男女之間打情罵俏的話拿來當标準的?輕不輕浮的且不說,這般促狹卻是太壞了點。
隻是這般想着,忽然想到按照蘇默的理論,自己這樣說他壞,豈不就是在說他好?這樣一想,不由頓時大羞。暗暗跺跺腳,趕緊将這個古怪的念頭趕出腦海。
台上張文墨大聲宣布比試繼續,第一場便是蘇默和李兆先的第三場琴道之比。台下一片歡呼聲和叫好聲。
李兆先今天的臉色仍是不好,臉頰上帶着幾分不健康的紅暈,時不時的還咳嗽兩聲。唯有那雙眸子,仍是明亮異常,偶爾望向蘇默這一邊時,也是冷的如冰淩子似的。
聽了張文墨宣布開始,隻擡手揮了揮,徐宸便抱着一把古琴走了出來。
衆人見上台的竟然不是李兆先本人,頓時引發一片的噓聲,李兆先卻理也不理。隻旁邊華龍站起身來,大聲解釋了幾句,道是這是應蘇默昨日所請,要一人挑戰他們幾人的。
衆人又是哄然,紛紛唾棄不已,簡直就差往上扔臭雞蛋爛葉子了。華龍抱頭退下,狼狽不已。
蘇默也有些好奇,張悅在旁輕聲将徐宸的來曆說了,蘇默恍然。對幾人點點頭,這才施施然走上台來,沖下面衆人擺擺手,台下衆人便漸漸安靜下來。
直到這會兒,蘇默才轉頭看向被衆人噓的臉色驚慌的徐宸。先是微微一笑,點頭道:“徐公子是吧,要怎麽比就說吧。”
徐宸眼神躲閃,下意識的轉頭往李兆先那邊看去。帶看到華龍等人沖他握拳鼓勁後,臉色終于安定下來,扭頭看着蘇默,鼓起勇氣道:“這次,這次還是我……我先來。”
蘇默聳聳肩,往旁推開兩步,一伸手示意請便。徐宸松口氣,轉身在小幾子後面坐了,将琴架在幾上,兩眼微阖起來。隻不過片刻之間,整個人便忽然如同完全變了個人,再無半分畏縮怯懦模樣,反倒是一種甯靜之氣隐現,讓蘇默不由的輕咦了一聲,眼中有贊賞之色閃過。
台下衆人這會兒也都看出了徐宸的異樣,俱都屏氣凝息起來。又片刻後,徐宸大袖一展,忽然擡手撫上琴弦,刹那間一聲清音乍起,就此彈奏起來。
曲聲悠悠,古意盎然。雖身處鬧市之中,卻讓人聞之如忽然眼前展開一副山林清泉的圖畫一般。
這等琴藝頓時使得下面衆士子看向他的目光發生了變化,畢竟真有本事的人永遠是能得到人尊重的。便連毛紀等人,也是不由的微微颔首,暗贊這位禮部尚書之子确有不凡。
台上台下一片寂寂,俱都沉入徐宸的琴聲之中。唯有兩個人聽着聽着,忽然不約而同的輕輕蹙了蹙眉頭。
這兩個人一個是王泌,另一個便是蘇默。王泌身爲才女,對音律極有鑽研,隻是聽着這琴音雖美,卻總是有股說不出的别扭。但若要說出究竟哪裏不對,卻又一時說不出來,隻是苦苦思索。
而蘇默卻是仗着後世無數名曲的積累,稍稍一聽便聽出來哪裏不對了。
徐宸彈的真心不錯,無論是指法還是技巧。若是他能放開心胸,順其自然的彈奏,蘇默真覺得自己怕是不太好赢他。可惜,偏偏這少年卻刻意的一味去求那古拙的意境,卻不知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沒有經曆什麽世事,又如何能了解那意境中的真意?故而,這般一來,反而出現了艱澀之意,生生的将原本一曲好曲,彈的低了好幾個等級。
蘇默同情的看看兀自凝神鼓琴的徐宸,又看看李兆先那邊華龍等人得意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靜靜的負手立在一旁,似乎也被琴音所惑,臉上全是一副淡然出塵之意。
半響,徐宸手指勾動,接連奏出幾個單音兒,随即戛然一劃,琴音就此頓止。慢慢睜開眼睛,長長吐出口氣站起身來。先是回頭看了同伴那邊一眼,這才轉頭對着蘇默一挑眉,滿是挑釁之色。
蘇默肚中搖頭,面上卻并無異色,隻是笑着點點頭,輕輕舉起雙手,一下一下的鼓起掌來。
台下衆人先是靜寂,但不過須臾,便有人跟着蘇默的節奏一起鼓掌。鼓掌聲漸漸越來越多,終于彙成一片又一片,響徹整個會場。
徐宸呆了呆,沒料到自己如此對待蘇默,蘇默卻毫無怨怼,反而以掌聲回饋自己。更是沒想到,進而帶動的全場士子爲自己鼓掌,一時間先是呆住,但随即便臉上紅暈起來。神情雖是扭捏,眼神中卻全是一副興奮之情。
台上台下一片掌聲,持久不絕。李兆先和華龍的臉色卻半點喜色都沒,反而越來越陰沉。
徐宸那個傻子完全被這場面昏了頭,此刻像個傻子似的站在原地,接受蘇默發起的這種認同,就隐然低人一頭。便是最後勝出了,也必将使得勝出後的效果大打折扣了。
“哼!”李兆先斜眼趔了華龍一眼,重重的哼了一聲。
華龍激靈靈打個冷顫,總算回過神來,再顧不得别的,當即起身走到台上,将徐宸狠狠拉到身後,随後皮笑肉不笑的對着蘇默一拱手,陰聲道:“蘇公子,咱們獻醜完畢,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