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們甩袖而去,心中對台上兩人的評價至此已是天差地遠了。連毛紀這個之前表現的與李兆先親近的,都随着一件又一件的變故,終于徹底失望了。
李兆先欲哭無淚,卻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隻是他沒料到,這種打擊隻是剛剛開始而已。
就在他招手将華龍等人聚過來,準備一起應對蘇默時,台下正莫名其妙的等着的衆士子,在看到了這一幕後,終于徹底大嘩了。
“這是什麽情況?怎麽那麽多人上去了啊?”
“嘿,這莫不是要以多爲勝嗎?不至于吧,李貞伯可是号稱京城第一才子的啊。”
“我呸,什麽不至于,你看看,這不是明擺着的嗎。不要臉,真不要臉,我輩恥與爲伍!”
“就是,這太無恥了!怎麽幾位先生也不管管?難道便任由這不公之事發生在眼前嗎?”
“管?嘿,那李貞伯是誰啊,當朝大學士、内閣次輔之子啊。管,誰敢管?難道就不怕人家找後賬嗎?”
“唉,黑暗,太黑暗了!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竟讓如此龌龊堂而皇之的發生,真真羞恥也!”
“算了算了,咱們都是身份,哪裏管的了這些?更别說馬上要鄉試了,誰敢出這個頭?就不怕被人……”那人說到這兒,話頭戛然而止,話中之意卻是不言自明了。
衆士子都是神色一震,臉上黯然下來。但這些也隻是部分人,更多的卻是群情激奮,沖台上的李兆先等人噓聲不絕。更有甚者,竟是直接怒聲喝罵起來。
台上站在一旁觀戰衆人,也是表情各異。張悅和張文墨是面帶冷笑,徐光祚目含殺氣,孔聞韶一臉的難以置信,鹿亭小拳頭握的緊緊的,小臉再沒一絲笑容。
王泌則是目含無盡鄙薄,手卻死死拉住身邊一個人。誰?何瑩何大女俠!
眼前這事兒是什麽性質啊?紅果果的不平事啊!一向以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何大女俠眼見這種事兒就發生在眼前,若是不去揮三尺劍,鏟除不平,那何以爲俠耶?
所以,第一時間,某隻拉拉便暴走了。
王泌跟她接觸了這麽些天,哪裏還會不曉得她的性子?早有準備之下,當即死死按住了她。
對于何瑩氣咻咻的那個何以爲俠的問句,還專門拽了個文,加了個耶,王泌哭笑不得之餘,好話歹話說盡都沒能将其安撫下來。最後還是指着台上平靜如常的蘇默,說了句“你看蘇默如此沉穩,必有計較。你若打起來,萬一壞了他的安排豈不是反而不美?”的話,這才讓何瑩安分下來。
倒不是何瑩真怕蘇默惱火,按何女俠的話說,蘇默那就是個最最奸詐的賊丕。與其自己沖上去打生打死的,确實不如等等看,看那小賊又要施展什麽陰謀詭計。
王泌徹底敗退。
台上,李兆先聽着下面一片聲的喝罵,不由的滿臉鐵青,氣的渾身發抖。怒目看向蘇默,咬牙道:“蘇讷言,這便是你的毒計嗎?好,你成功了!可就算你今日得逞了,也終有一天,我必叫天下人識得你的真面目!”
昂着頭,再加上一臉的悲憤不屈。這範兒,妥妥的英烈一枚啊。隻是那閃爍的眼神,終究還是将那份色厲内荏洩露無遺了。
蘇默歎口氣,搖頭道:“我說李大公子,你不裝逼會死嗎?你知不知道,這裝逼其實也是個技術活,一不小心,裝逼會裝成傻逼的。啊,我倒是忘了,你的智商……”
李兆先腦中轟的一聲,尼瑪!又說智商!你……我……
蘇默卻似沒看到他臉色,話頭一頓,随即又道:“得得得,算我怕你了,下面人我去擺平行了吧。”
李兆先臉色稍緩,然而随後耳邊飄來蘇默的嘟囔聲,險險沒讓他當場腦溢血咯。
“看上去不像智商的問題啊。哎呀,莫不是神經病?哎呀,太可怕了!神經病啊,這個真心不能惹啊。算了,趕緊搞完,離他遠一點吧……”
神經病是什麽李兆先不懂,但是聽着前面關于智商的前話,用腳趾頭都知道,怕是比智商什麽的更惡劣。
李兆先活了三十多年來,感覺從未有過今日這般屈辱。要不是總算是之前經曆了幾次打擊,多少對蘇默那條惡心的毒舌有了點抗體了,這會真怕又要吐血了。
不理他,我不理他!我不生氣!不生氣!口舌之利算什麽?忍着,先忍着,等到當衆打敗他,剝去他所有的光環,讓他一無所有了,再來狠狠的淩虐他,以報今日之辱!
他深深吸口氣,又再一口,又一口……終于勉強平複下來。
那邊,蘇默已然站到台邊,沖着下面衆士子深深一揖,衆人漸漸安靜下來。
“各位同濟,諸位賢達,感謝大家對默的厚愛,默在此有禮了。”蘇默口中郎朗而言,再次深施一禮。
台下衆士子紛紛還禮,淩亂的喊着。有表示憤慨之情的,有表示支持的,還有人喊着隻要蘇默一聲令下,必将如何如何的,聽的蘇默這叫一個汗啊。
你妹的,你這是幫我還是害我啊?一聲令下,如何如何,嚓,怎麽聽着恁不靠譜啊?貌似很多造反的,都是這個調調啊。壞人,這厮肯定是壞人啊,不搭理他。
蘇默暗暗念叨着,擡手向下按按,示意衆人安靜。等到聲音平靜下來,這才又開口道:“我知道大家的憤怒,明白你們的怒火。是的,我懂。你們都是正人,都不畏于向不平而鳴,此,聖人之義也!然而,我輩讀書種子,固然不撣不平而鳴,但何嘗曾少了迎難而上的氣概?若無這種氣概,當年我太祖何以開天辟地?若無這種氣概,我大明天朝又何以屹立百年不倒?默也不才,雖年幼亦有志,今日便要效那先賢一效,定要迎難而上!便請諸兄稍抑悲怒,且拭目以待,爲我助威,看我蘇默,戰而勝之!”
最後幾句話铿锵有力,聲若奔雷。台下衆人稍稍一窒,随即便是震天介的喝起彩來。齊聲大叫支持,戰勝惡勢力,打倒李兆先。
李兆先初時聽的莫名其妙,不是要解釋爲何要多人迎戰的原因嗎?這跟什麽正義什麽太祖的又有什麽關聯?然而待聽到最後,又聽到衆人的呼聲,頓時就不好了。
心中隻狂吼一聲:好個奸詐叼毒的小賊!身子一晃,往後就倒。幸得旁邊華龍等人手疾眼快,連忙扶住。
李兆先悠悠回過神來,目光怨毒的盯着施施然走回來的蘇默,簡直恨不能撲上去,活活咬死這個無恥的小賊。
你他媽的人前裝大方,讓我們一起迎戰你,好名聲全你得了。可一轉頭對着下面不明内情的衆士子,卻又一副被逼屈服,卻仍要迎難而上的委屈樣。你個王八蛋還能再無恥點嗎?
怪不得先前一口一個正義,一口一個正人的,合着如此說來,咱們都是奸人,都是惡人了?
這小賊如此颠倒黑白,蠱惑人心,真真是好不奸詐!好不無恥!好不……
李兆先覺得都沒詞兒形容了。這實在太冤了,太冤了啊!自己這是造了什麽孽啊,怎麽就對上了這麽個混蛋呢?
這一刻,李兆先的三觀徹底被毀了。
旁邊華龍等人亦是氣悶天膺,但眼前如此形式,卻是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兒。這架勢絕對是誰露頭誰死啊,自個兒隻是來打醬油的好不好,捧捧臭腳敲敲鑼鼓的可以,打打殺殺的還是不要了吧。
于是,幾個人對下面的怒喊聲充耳不聞,隻連聲安慰眼圈兒發紅的李兆先。
眼圈兒發紅?沒錯,就是眼圈兒發紅。這委屈吃的大了去了,千古奇冤啊,偏偏還沒地兒說理去,這憋屈的,能不哭嗎?
就在台下連天的助威聲中,在李兆先一腔的委屈酸澀中,也在華龍等人的驚懼膽顫中,蘇默重新回到畫架前站定。
先是仰臉給了李兆先一個大大的笑臉,那意思:看吧,我多守信用,下面搞定了。
李兆先哏兒一下,好懸沒又昏過去。
蘇默卻是完全沒有半分這樣太無恥的覺悟,自顧又拿起調色闆和畫筆,唯一沉吟,終于開始描繪起來。
台下衆人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到了台上那支與衆不同的畫筆上,随着那筆觸的轉動調抹,屏氣凝聲,唯恐打擾到揮筆的人。
評委席上,幾個老先生同時吐出口長氣去。相互看看對方,又不約而同的擡手抹了一把,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個意思:總算消停了。
剛才下面上千人的躁動,真是把幾位老先生吓了一大跳。這要是一個不好,萬一演變成暴亂,幾位老先生的腦袋絕對就要換個地方了。
還好,還好,總算是消停了。這次文會實在是太考驗心髒了。這哪裏是來揚名的啊,簡直就是要命的啊。
不說幾位老先生膽兒顫着稍稍安心下來,旁邊看着方才一幕的張悅等人也大松了口氣兒。
剛才要真是出了事兒,幾位老先生固然落不下好,便是他們在場的人,包括蘇默自己也必然是十死無生的結果。
說實話,張悅幾個懂的輕重的,這會兒都有些腿軟。互相看看,都是不由的苦笑。便連徐鵬舉也是小臉兒煞白煞白的,眼神兒都有些飄了。
唯有何大女俠,興奮的拉着王泌不停的誇獎着自己。看吧,那小賊,我就沒一點兒說錯了他,太奸詐了!太無恥了!太……那啥啥了!
何拉拉有些語無倫次了。王泌和鹿亭則是兩眼全是小圈圈,簡直要暈倒了。
同樣也是兩眼小圈圈的還有。是誰呢?不是别個,正是李兆先李大公子,還有華龍等人這一衆幫閑。
他們兩眼小圈圈的原因卻跟剛才的事兒無關,有關的是畫,蘇默眼下正在全神貫注畫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