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他能感覺出,王泌是不願暴露在人前的。不管什麽原因也好,作爲朋友,蘇默當然要顧及到才是。
至于說那位何拉拉,好吧,蘇默自己就不想介紹她。那八婆整個一根筋,要是一個不好,介紹完了,上來喊一句“我是女俠”的話,蘇默還要不要見人了?
蘇默一點都不懷疑,以何瑩的性子做不出這種事兒來。所以,保險起見,直接無視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他不介紹也不算失禮,這個年代并不像後世宣揚的那樣,女子連門都不能出。别說是像這種盛會了,就是平日裏春日踏青、秋日賞菊、冬日看雪什麽的,女子也是參與者衆。
所以,最多就是給人誤導,王泌三女是自己的女眷而已。這種誤會蘇默怕嗎?咳咳,以這厮自命風流的性子,怕是恨不得别人誤會才好吧。
“世叔,小侄今日來武清,其實不隻是爲了參與這個盛會,更是爲了來親身向蘇公子讨教而來的。所謂取長補短、交流促進,正是充實自身的最佳途徑。眼下鄉試臨近,如此大好機會豈能錯過?故而,還請世叔允許,準小侄和蘇公子能在這台上傾力一會,也算是爲此次文會錦上添花了。”
衆人互相見禮後,李兆先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走出來,沖着毛紀深施一禮禀告道。
方才謝铎和孔弘緒對蘇默的态度,讓他心中的警鈴大震。若是不能在今日将這個蘇默踩下去,怕是日後再沒了機會了。到時候不但不能對付他,或許還要提防蘇默倒過頭來對付自己了。
他生于大家,老爹又是頂級大佬,早見慣了各種鬥争。對于一些危機,自然也就有了隐約的預見。所以此刻,不再是隻有蘇默退無可退,他也已經是退無可退了。
毛紀微微蹙眉,眼神在李兆先和蘇默兩人身上轉着,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兆先話說的再漂亮,其中真實的意圖也瞞不過自己。若是沒有方才忽然冒出來的徐鵬舉,或許此刻他也就順勢答應了。畢竟這是兩個小輩間的文鬥,還牽扯不到高層的鬥争。
而自己也隻是來當嘉賓的,不阻止兩人的比鬥也是道理,即便英國公再強勢,也說不出什麽來。更何況,蘇默本身就頂着個才子的名頭,誰能說自己偏袒李兆先?要知道武臣那可是指的英國公,不是他蘇默不是。
可是現在忽然多了個定國公不說,居然還多了個魏國公,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麽簡單了。
三個國公,已然完全可以視爲整個武勳集團的集體傾向了。今日自己應下了這場比鬥,會不會被抓住把柄,說自己放任文臣以己之長欺負武臣呢?畢竟,再怎麽說,英國公對外放出的說法,可是說蘇默是他的侄兒啊。
那些個老東西,一個兩個都是皮厚無恥之徒。甚至遇到利益相關之時,任何不要臉的借口和舉動都不意外。
毛紀不想被牽扯進去,一點邊兒都不想沾。所以,他這會兒是真的爲難了。
無論兩方哪邊勝出,他都落不到好。這一點他心中可是再清楚不過了。隻是如今這局面,怕是他想避免也不可能了。既如此,那自己隻要做出必要的姿态,當着所有人的面兒表達清楚自己的态度,再攔阻不住,任誰也找不到自己身上了。
想到這兒,他擡起頭看看兩人,微微一笑道:“二位都是青年才俊,何必一定要刻意的單對單的比鬥?便如眼下這般,大家各施才藝,與衆多士子共同交流,豈不更勝過與一人競賽?兆先賢侄,你說呢。”
李兆先愣住,完全想不到毛紀竟然會拒絕他的提議。怎麽說大家也都是文官集團的,利益相通,利害相連。而且,他說起來也屬于老爹的圈子,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啊。
他心中驚疑不定,正琢磨之際,忽然發現毛紀的眼神悄悄瞥了一眼徐鵬舉那邊,登時心頭一道靈光閃過,瞬間便想通了裏面的蹊跷。
隻是想通了後,便是心中一陣的大罵。這個混蛋就是個油滑的牆頭草。見徐鵬舉站在蘇默一邊,那邊的力量就大了,所以不肯擔一點風險了。
好好好,待過了今日,看我如何向父親說。你這種小人,隻要父親在位一天,就休想再進一步!
他心中怒罵着,眼中怨毒一閃而過。随即擡起頭來,朗聲道:“毛學士也是讀書人,當知道棋逢對手、将遇良才的欣喜。與更多的同輩切磋固然可喜,但與同階相近的對手交流,幫助卻更爲明顯。便如毛學士所言,我可與蘇公子單鬥,鬥完之後自然也可參與衆同濟的交流啊。我想,這兩下相輔相成,并不沖突的。”
毛紀眸子微微一縮,看向李兆先的目光便有些冷了。他倒不是惱火李兆先頂撞他,而是李兆先口中的稱呼變了。這就說明,這小子已然記恨上了他。如此心胸,實在讓他不喜。
淡淡的看了李兆先一眼,毛紀轉頭看着謝铎幾人笑道:“幾位先生覺得如何?”
胡光建隻是笑笑沒說話。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看的明白兩人間的暗鬥。隻是他遠離京都,這裏的一切都跟他無關,自然也不會去參與。
謝铎和孔弘緒卻是對望一眼,暗暗交換個眼神後,謝铎呵呵一笑,點頭道:“這次本就是文會,隻要是以文會友都可以嘛。隻不過無論什麽形式,終是要雙方自願才好,不知毛學士以爲呢?”
毛紀笑着點頭,心中卻大罵老狐狸滑頭。這話聽着似乎是贊成了,但仔細一琢磨,卻又等于沒說。轉來轉去,還是要自己去出這個頭。
也懶得在理睬兩個老無賴,毛紀幹脆的看向蘇默,沉聲道:“蘇默,方才李公子的話你也聽到了,那你可願意接受他的挑戰?”
蘇默微微一笑,轉頭看看李兆先,見他望過來,李兆先下巴一挑,做出一副蔑視的樣子挑釁。
蘇默好笑的搖搖頭,這才對毛紀抱拳道:“學生無所謂的,怎麽樣都好,隻要能讓此次文會更精彩,達到預定目的,學生無有不從。”
毛紀頓時心情舒暢。
看看人家這話說的,這才叫水平啊。面上好像隻是慨然應下了,但實則是告訴自己,之所以答應下這個挑戰,是爲了大局而不是個人榮辱。
達到預定目的,什麽是預定目的?對于此次文會,順利辦成就是目的了。可是對于他們幾個來參與的名士來說,卻是文會越精彩越高端,他們的名望才會越顯達。對于他們而言,名聲顯達才是目的。
這小蘇默話不多,卻是極盡巧妙之能事,方方面面都顧得湯水不漏。而且還隐含大氣,直承此事,也等于是主動幫自己頂下了答應這場挑戰的名頭。如此一來,武勳集團事後也自然怪不到他頭上來了。
想到這兒,忽然心中又是一突。難道這小子已然想到了自己的顧忌,所以才有了這種暗示?若真如此,此子的機變就有些可怖了。
他下意識的暗暗觀察蘇默,卻見蘇默兩隻眼睛清澈如水,純淨的毫無半分漣漪,頓時又有些拿不準了。畢竟才十六歲,再如何有才,也還隻是個孩子,應該沒那麽妖孽。
想到自己竟然那般腹黑一個純潔的少年,毛紀忽然難得的有了幾分慚愧。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便愈發柔和了幾分。
“好,既如此,那便許你們比鬥。”說罷,揮手喚過來一個衙役,低聲吩咐了幾句,那衙役詫異的看看李兆先和蘇默兩人,随即恭聲應諾,下去安排去了。
不多時,待又是四位士子完成作品下去後,幾個差役卻上前将四面的架子開始撤下去。
這讓下面正準備上台的四人一愣,旁觀的衆士子們也是一陣詫異,紛紛議論起來。
台上,張文墨再次走到中間,團團抱拳對着下面轉了一圈,大聲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今有本朝内閣大學士、太子少保李東陽大人之子,京都才子李兆先,公開挑戰我武清才子蘇默。接下來,原定的較藝暫停,待兩位才子的比試結束後再繼續。那麽,讓我們期待吧。期待兩位大才子的巅峰對決!”
這番話說完,台下忽然一陣的寂靜。就好像整個空間猛然失了聲,但不過片刻之後,這種失聲猛然化作一片片的歡呼。
李大學士的公子,武清縣驚才絕豔的蘇公子,這兩位竟要登台文鬥?天啊,果然是巅峰對決啊。
文人們之間的比鬥,除了私下裏的切磋,大多都是在一些小型聚會上發生。但若說像今日這般大型的文會,卻真真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啊。
儒家注重的是内斂,講究個含蓄謙遜。即便要鬥,也多會留一分餘地。那麽,一般就不會采用這種誇張的方式。最狠的不過就是隔空對戰。
比如,你寫一篇文章或詩詞,然後通過某些渠道傳揚開來。應戰的人,便也同樣如此,然後傳揚出去,以兩人的擁趸數量,還有最後的影響來分個高下。
這樣既分出了勝負,也避免了當事雙方面對面的尴尬。是謂君子之道。
可是現在,現在這兩位竟全不顧這些顧忌。完全、公開的直接對決,其中精彩不言可知。這如何不讓衆士子們歡呼雀躍?
至于說其中或許别有隐情,又或兩人之間有什麽恩怨?嘁,誰在乎呢?怕是不知多少人,巴不得鬧得大才好啊。
鬧得大,這次文會的影響就越大,那大家獲得的名望就越響亮。這種好事,可不是萬年不遇嘛。
台下呼聲連天,更有不少人心急的開始催促了。
台上,王泌躲在後面望着蘇默的身影,心中滿滿的全是擔憂,一時卻怎麽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而在蘇默身邊,張悅幾個卻是沒心沒肺的笑着,一點都不擔心。被老爹暗示湊在幾人身邊的孔聞韶看的一勁兒的頭暈,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遲疑着問道:“蘇兄,這……這樣真的行嗎?”
蘇默扭頭看看他,不等他回答,旁邊徐鵬舉卻嘁了一聲,懶洋洋的道:“孔家小子,什麽叫行嗎。擺脫,能把最後一個嗎去掉嗎?就那孫子,敢跟我老大鬥,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孔聞韶愕然。正要說話,卻忽見目光一凝,眼神落在對面走來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