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武清文會中,張文墨的墨韻書坊便是承辦者。而蘇默,自然便是那個發起者了。
嚴格說來,發起者的地位應當高于承辦者。畢竟一個是綱,一個是領。
那麽,作爲發起者來說,大會當天的開幕詞便理當由發起者來緻。可是蘇默這個發起者偏偏卻不能去做這個出頭鳥。
這其中一來是他的年紀确實太小,資曆不夠;這二來嘛,剛剛上任的武清縣令沈松,從上任伊始對他的态度便模糊不清。雖不說是惡意吧,但是那種眼底毫不掩飾的輕視不屑确實清清楚楚的。
這種情況下,蘇默再去出這種風頭的話,很容易被人诟病,從而進行打擊。
所以,蘇默隻能忍痛放棄了這個機會。這讓蘇默有種淡淡的憂傷。
不過他也不是完全放棄了,張文墨的那篇開幕詞就是他親自捉刀弄出來的。這從其中幾處都提及蘇公子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分明。
對于張文墨來說,這其實一種**裸的搶戲了。認真說起來,算是很有些下他的面子。
但是張文墨毫無半分怨怼。在他看來,這次的風光本來就是蘇默一手締造的。他張文墨能搭上這班車,跟着享受無數的名譽已然是意外之喜,也全都是拜蘇默所賜。如此再要不滿怨怼的話,那真就是不知足了。
所以,他心甘情願的做這個綠葉。
既然張文墨這個承辦者是綠葉了,那作爲紅花的蘇默蘇公子當然也要有紅花的架子。這不是傲嬌,而是必須的肌肉展示。
所以蘇默并沒開始就和其他人那樣,早早的坐到高台上,而是在大會開始後,才和張悅、徐鵬舉、徐光祚三人不慌不忙的踱步而來。
徐光祚和張悅還好,一個沉穩一個冷厲,最多給人一些高傲不合群的印象。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身份,國公世子原本就該當是這個樣子,也不算什麽接受不了的。
可是另一位魏國公的小公爺的表現,就讓蘇默實在是太傷心了。這貨一路上賊眼四下亂瞄,目标全都是那些大閨女小媳婦兒們。
這看也就看吧,原本也沒什麽。能出來抛頭露面的,除了那些個青樓中的姐兒們,便是根本不在意那所謂禮法的。
但是你看歸看,能不能不要亂抛媚眼啊?一個大男人家,沖人家女眷眉飛色舞的不說,不時地還要做出些肢體動作,這讓蘇默很容易想到後世某部經典的影片中的場景。
星爺和陳百祥等人扮演的江南四大才子,如同走T台般的從橋上走過。沿途衆女子如驚散的鳥雀,四下奔逃。蓦然擡首,前方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如花…….
激靈靈打個冷顫,蘇默趕緊将腦中這段影像驅逐出去。尼瑪,這太惡心了,不能想啊。
努力将身子離得這貨遠一些,做出其實和那厮不太熟的樣子,這邊面含微笑,頻頻和兩邊相識或不相識的人群颔首招呼着。
蘇默後世隻是個小教師而已,從沒當過任何性質的公衆人物。但這不代表他知道公衆人物該如何行事。眼下他便将腳下的黃土路幻想成紅地毯就行了,兩邊的人群也可以催眠成對自己歡呼的粉絲……
一切都很好,很和諧。除了,除了那個離着他半米遠的老鼠屎!眼見将将走到會場中心了,不經意歪頭之際,蘇明星猛然發現那老鼠屎,竟突然有朝某方位沖過去的迹象,頓時就一頭的黑線搭下。
這眼見的就要從傑倫哥變成冠希哥的苗頭,怎能不讓蘇明星悲憤難抑呢?
才待伸手拉住那王八蛋,卻不料這人擠人的,旁邊一聲呼痛,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孩子不知爲何被人擠得跌了出來。
這孩子衣衫褴褛,蓬頭垢面,雖然跌倒了,手中卻仍緊緊的攥着一個燒餅。髒乎乎的小臉上充斥着痛苦之色,但那雙清亮的眸子中卻滿是倔強的神氣。一聲不吭的艱難的要爬起來,卻是不妨跌的狠了,竟是一時沒能起得來。
旁邊無數的人圍着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攙扶一把,反而都下意識的往後躲開了些。
一個小乞兒,如同蝼蟻般的存在,誰會在乎他?扶他?誰知道他身上有沒有病什麽的。
蘇默眼中猛地閃過一抹怒火。孩子在他心中,永遠都是需要呵護的對象。無論這個孩子是幹淨還是肮髒,是俊俏還是醜陋。也無論他是富有還是貧窮。
看着那孩子堅定的眼神,緊緊抿住的嘴唇,蘇默的心中猛地揪了起來。
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大步上前,用力分開旁邊的人,伸手将那小乞兒扶了起來。
小乞兒一驚,眼中露出警惕之色,身子下意識的往後縮去。隻是下一刻耳邊傳來一聲溫和的問話,卻讓他蓦地一怔,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有沒有摔到了哪裏?告訴老……嗯,告訴哥哥,别怕。”這聲音是那麽的溫和,充滿了濃濃的關愛,一如當年娘親還在世時的呵護。這種呵護是如此遙遠,遙遠的讓他都快要遺忘了。方才讓他摔得那麽痛,都不曾流淚的他,這一刻,忽然怔忪間,眼底卻禁不住濕潤潤的。
“娘~”他張了張嘴,微不可聞的低聲喚了出來。但是瞬間卻猛的省悟過來,小臉上露出驚慌之意。
娘早已死了,他親手埋的,這世上又哪還有人會像娘那般關心他?這個人這般對自己又是爲什麽?有什麽企圖?莫不是要抓了自己賣給人牙子?
他年紀雖小,卻是早嘗盡了世間的炎涼苦楚,深深明白世道的險惡。所以,對于這個扶起他,自稱哥哥的人,不但沒有感激之意,反而是生出莫大的驚懼來。
蘇默聽他那聲低呼,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又見他眼中露出的警惕和驚恐,略一轉念便即明白過來。
心下微微一歎,緩緩站起身來。從袖中摸出四五個大錢,強拉着小乞兒髒兮兮的小手塞了過去,溫聲道:“這裏人太多,你太小了,莫在這兒擠了。早些回家吧,以後若是有困難,可去城東外蘇家莊尋我。蘇家莊知道嗎?”
小乞兒呆呆的僵着胳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隻是潛意識中卻知道這幾個大錢對他的意義,不由死死的握着。忽然聽到蘇默的問話,下意識的就點點頭。
蘇默笑了笑,輕輕摸摸他頭頂,歎口氣轉身大步去了。身後,小乞兒愣愣的看着他離去的身影,猛然清醒過來。低下頭,小心的張開手,看着手中黃燦燦的幾個大錢,身子不由微微顫抖起來。再擡頭想要尋找蘇默時,卻隻見滿眼都是鬧哄哄的人流,卻哪裏還有那個哥哥的影子?
他臉色黯然下來。重新握緊了手中的銅闆,默默的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蘇家莊!城東外的蘇家莊!他使勁的握了握拳,這個地方,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紅塵十丈,人世間總會有無數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對于剛才那個小乞兒,于蘇默來說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他看到了,便去做了,如此而已。
那孩子心中的抗拒和警惕,他也感覺到了,但他不怪那孩子。他心中唯有憐惜和唏噓。那個孩子的孤苦伶仃,卻又不屈不撓,何嘗不是他蘇默的寫照?
有一種共鳴叫孤獨。
在這個古大明時空,他也是這般茕茕一人、無依無靠。他也需要自強不息,掙紮求存。認真說起來,他與那個小乞兒毫無半分不同。
至于說老爹蘇宏,與穿越而來的他而言,其實不也是與陌生人并無二緻。這個孩子,自己遇到了便是緣分,能幫便幫他一把。至于說爲何不多給那孩子些錢,卻是一種保護了。
四五個大錢不算什麽,可要是多了呢?一旦引起他人的貪婪,對于一個絲毫沒有自保能力的孩子,那就是一場悲劇。那不是幫人,而是害人了。
自己已經留下住址了,等那孩子去了,自然便會有妥善的安排。隻是那孩子會去嗎?蘇默不知道。他看得出那個孩子的堅持和不屈,那是一種驕傲。那種驕傲,蘇默懂,因爲他也有。
再次歎口氣,擡頭四望,張悅和徐光祚站在一邊等着,望向他的眼神中又是驚奇又隐隐帶着一種贊佩。
徐鵬舉跟在兩個女子身邊,吧啦吧啦的不知說着什麽,臉上賤賤的,讓人一看就像給他一闆磚。
兩個女子低着頭,臉上垂着面紗看不出什麽,但是身子不自在的躲閃,顯然是并不待見這隻臭蟲。可惜臭蟲毫無這種覺悟,仍是腆着臉跟着。
蘇默又歎口氣,他覺得今天的歎氣特别多。攤上這種兄弟有啥法呢?
沖張悅努努嘴,張悅會意。胳膊碰碰徐光祚,目光往徐鵬舉那邊斜了一下。徐光祚一臉冷厲,大步往那邊走去。
蘇默臉現苦笑,擡步欲走,目光不經意一掃之際,猛的臉色一僵,心中哀嚎一聲:“苦也!哥的形象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