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連忙抱拳還禮,亦笑道:“豈敢豈敢,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蔣兄與丹公子看得起蘇默,蘇默隻有歡喜,哪有見怪之理?坐,快請坐下說話。玉山,換新茶。”
肅手請兩人重新落座,又喚來楚玉山上茶。待新茶換上,幾人端起茶盞喝了,蘇默這才看向兩人,笑道:“蔣兄莫怪,蘇默有個疑惑,實在是不問不快。”
蔣正微微一笑,點頭道:“是親戚的事兒吧。”
蘇默笑着點點頭,道:“還是那句話,不知者不罪。蘇默實在愚昧,着實不知與二位兄台這親戚二字的來由,還望兄台爲我解惑。”
蔣正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他幾眼,這才慢悠悠的道:“蘇兄弟不必多心,蔣某既說了是親戚,那便定然是親戚的。隻不過嘛。”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蘇默眼睛微微眯了眯,也不着惱,拱拱手道:“不過什麽?蔣兄有言直說就是。”
蔣正哈的一聲,點頭道:“隻不過眼下算的是親戚,但日後是不是真能成爲親戚,卻不是蔣某能說的準了。”
蘇默挑了挑眉,心下既有些不樂,也立時起了警惕。這蔣正說話之際,隐隐有種高高在上的傲氣,仿佛蘇默能成爲他的親戚簡直就是一種高攀似的。
但是既然先前有徐光祚接待了他,他便應該清楚了徐光祚的身份。而且從他剛才進門時看張悅的神情,那麽張悅的身份想必也不會不知道。
既然如此,能在兩個國公世子的面前,仍然對自己露出這種傲然的神情,此人的身份背景隻怕絕不簡單。
心中如電般轉動着,面上卻并不露出絲毫。才待開口說話,冷不防旁邊早惱了一位。誰?魏國公世子,徐鵬舉徐小公爺!
他喵的,徐小公爺是什麽人啊?那是南京城裏的一哥,應天府的小霸王,用鼻孔看人的祖宗!
傲?在大明朝小一輩中,除了皇子公主外,誰敢傲過徐鵬舉徐小公爺?這王八蛋拽的二五八似的,作死嗎?
“我呸!你他娘的什麽玩意兒啊,在爺們面前裝大尾巴狼。還親戚?還不知道日後能不能真成了親戚?我他媽吐你一臉!你丫有那資格嗎?說,把你的來頭說來聽聽。你爹什麽人,或者你爺爺是什麽人。又或者,你娘是哪位公主郡主之類的?家裏幾口人啊,有多大地兒多少銀錢啊?且瞅瞅能不能把爺吓趴咯!”
徐鵬舉歪着腦袋斜着眼,二郎腿兒點着地,一抖一抖的,那模樣讓人看着就想一腳踹過去,這遭人恨的。
蘇默微微張了張口,腦子裏不自覺的就忽然想起了後世一個經典的台詞:說,家裏幾口人,房後幾畝地,地裏幾頭牛……
這尼瑪,整個一小六兒嘛。蘇默很想問問,同志哥,哪年穿來的啊?
顯然,蘇默沒這機會了。因爲随着徐鵬舉這一發作,對面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那位從始至終沒說話的丹公子,此刻眉頭微微蹙起,目光中原本溫和之色瞬間轉爲一種厭惡。冷冷的看了徐鵬舉一眼,順帶着看向蘇默的眼神中,也透出幾分漠然。
而蔣正卻是面色猛然漲紅,随即轉青,胸膛急劇的起伏着,兩眼狠狠的瞪着徐鵬舉,兩手握拳,全身緊繃,似乎下一刻便要撲了過去一般。
徐鵬舉恍若未見,仍是那副找揍的嘴臉。旁邊徐光祚和張悅卻是暗暗戒備,緊緊的盯着對方。
他二人和徐鵬舉不同,兩人都是真正的武人,蔣正此刻渾身的氣機讓二人都是心中驚凜。這種氣機絕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那是真正沙場上殺過人才能出現的。
蘇默初時也沒反應過來。但他何等機敏,張悅和徐光祚的緊張瞬間便讓他感知到了,目光猛然迎向蔣正,開口正要說話,卻見旁邊那位丹公子忽然擡手按在蔣正胳膊上,開口道:“蘇公子,向來聽聞公子詩詞雙絕、才華過人,乃是我輩讀書人中的翹楚。即爲讀書人,亦當知禮守禮,而方才令友之言,豈非太過?”
他忽然開口,語聲清朗明脆,有股說不出的韻味。便如同深山之中,忽聞泉水明濺;又似鈴铛懸于窗口,在風中輕搖。
蘇默猛地一怔,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目光在他身上巡梭幾下,這才抱拳淡然道:“丹公子見諒,我這兄弟性子直爽,說話不會轉彎,有得罪處,還望海涵。”
丹公子兩道細細的眉毛頓時就是一挑,面上不虞之色愈濃。他如何聽不出蘇默的意思?性子直爽,說話不會轉彎,這豈不就是說他兄弟沒錯了?這人如此驕狂,似乎與原先想象中的溫潤如玉大不一樣啊。
他心中想着,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一時間似乎神思不屬,連當前的場面都忽略了。
旁邊蔣正被他按住,此時也終于省悟過來。隻是壓根沒去理會蘇默話中的含義,隻是眼神如刀的瞪着徐鵬舉,嘿然道:“蔣某小人物一個,不值一提。卻不知你這厮又是什麽大人物,難不成還比兩位小國公更金貴了?”
徐鵬舉這會兒也察覺了幾個兄弟的異狀,隻是他嚣張慣了,雖心下覺得有些不妥,但面上卻是不肯怯了。聞言嘴一撇,昂然道:“小子,你這話還真說着了。聽好了,爺乃是南京魏國公世子,徐鵬舉的便是。是不是比他兩個不好說,但比你肯定是金貴百倍。孫子,怎麽着,你還想跟爺練練不成?”
口中說着,眼神兒卻不覺的往廳外瞄去。八健卒呢?他喵的,早知道,就該一回來就先把八健卒叫來護駕才對。
他這色厲内荏,心中發虛,對面蔣正聽到他的自報家門後,卻忽然一怔,眼中眸子猛地就是一縮,臉上震驚之色一閃而過。
怎的又是一位小國公,還是南京魏國公!先前接待自己二人時,被忽然蹦出來的定國公世子就震了一下,這會兒竟然連魏國公都出來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隻有英國公站在這蘇默身後嗎?
而如今竟然一連出來三位國公攙和這事兒,而且還都是國朝一等一的國公,既如此,自家這邊還冒什麽頭兒?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他心中暗暗想着,臉上不由露出悻悻之色。
他這邊慫了,徐鵬舉卻是看的分明,登時心下大定,不由的趾高氣昂起來,便要乘勝追擊。
旁邊蘇默趕忙遞個眼色給張悅,張悅明了,伸手将徐鵬舉一把扯住,低聲說了幾句,徐鵬舉這才悻悻坐下,不再多言。
蘇默呵呵一笑,将冷場打破,對蔣正笑道:“蔣兄大人大量,莫跟我那兄弟計較。不過還要煩勞蔣兄解釋一下,方才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小弟實在愚魯,真的猜不透啊。”
蔣正一張黑臉膛漲紅,眼神兒往旁邊的丹公子瞄去。卻見丹公子兀自緊蹙眉頭,似乎壓根就沒關注這邊。
無奈之餘,隻得一擺手,悶聲道:“算了,這個……我也說不清。以後你自然明白。得得,咱們這次過來,其實是給你帶個話兒。此次這事兒如果真的抗不過,就立馬準備走人,别傻乎乎的死等。嗯,這個給你,到時候你隻管往大同那邊去,到了地兒出示這個牌子,自有人幫你安排。”說着,從袖中摸出個牌子遞了過來。
蘇默聽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見他不肯明說,卻也明白對方似乎并無惡意。伸手将那牌子接過,低頭仔細觀看。
這個牌子是一面玉牌,觸手溫潤,顯然是一塊上好美玉雕成。牌子一面刻着圖案,似乎是個圓月。圓月四周祥雲缭繞,下面卻是兩把劍交叉着。
牌子後面隻有一個字,是個篆體字。蘇默眯着眼看了又看,最後确定自己确實不認識。
那字就好像是一個人頂了倆腦袋的抽象畫似的,蘇默壯着膽子猜,會不會是武則天自創的那個“曌”字呢?
堂堂武清小才子、又是作詩又是作詞的小蘇相公,居然不認字兒?蘇默斜着眼瞅蔣正,這丫的該不會是在鵬舉那兒碰了釘子,想在老子這兒找平衡呢吧。
這麽一想,心下登時不爽。裝模作樣的捏了捏玉牌,沖蔣正揚了揚,撇嘴道:“什麽意思?”
蔣正哪裏想到自己又把這主兒得罪了,聞言解釋道:“這是我恩盟的令牌。我恩盟成立雖然時間不長,但還是有些力量的。你此番被朝廷問罪,不過是被人牽連而已。我家……嗯,我家盟主敬佩你的才學,又和你有些淵源,這才讓咱們拿了這令牌給你。你放心,隻要到了大同那邊,便是天子的旨意也不如咱們這牌子管用,絕對保的你平安就是。”
蘇默這才恍然,猜着那個字大概是個“盟”字。隻是随即反應過來,失聲道:“你們這是讓我跑路?”
蔣正一呆,不過一想,這跑路二字倒是形象,便點點頭,語重心長的道:“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大丈夫立于世,不可拘泥迂腐。蘇公子既有大才,更當留有用之身,便以後不能進身仕途,不也還得爲了家人嗎?”
蘇默一陣的無語。感情這還沒開戰,已經有人覺得自己沒任何勝算了。現在這連後路都給安排好了,心意雖好,可自己看上去真就這麽沒用?
心中碎碎念着,正想即興發揮幾句,表示一下自己的威武不能屈啥的,旁邊一直未說話的張悅忽然出聲道:“蔣兄,不知你可認識蔣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