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回來後,跟何晉紳說了自己本想賣好于蘇默,結果卻被蘇默反過來惡心了的事兒說了。
何老爺子聽完後,給何言的評價就是一個詞兒:心胸不闊。何老爺子的意思是,既然要交好對方,就當實心實意的。這般刻意賣好,本身就先把自己放在了一個不如對方的地位上。更不用說後面還被人識破了,簡直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何老爺子對兒子的表現表示失望。
但接下來,對于何瑩忽然鬧上門去,還和蘇默糾纏不清的大打出手一事兒,何老爺子面上雖然震怒不已,甚至勒令何瑩禁足。但是何言卻知道,老爺子事實上其實并沒真個生氣。這從事後老爺子哼哼着小調兒,滿臉笑容的喝着小酒上就能看出來。
何言實在想不通,按理說,自己雖然賣好不成,但卻并不算得罪蘇默。可是小妹那般胡鬧,跑人家家裏去跟人打了個熱火朝天,這可是往死裏得罪認了。怎麽到最後,老爺子的意思,反倒是這個真無所謂呢?
最後實在忍不住問起老爺子,何老爺子卻是笑眯眯的給了他一句話:因人而事。人不同,事兒不同,角度自然也不同。
何言百思不解。又問會不會因此讓蘇默惡了何家,從此再不來往了。
何言清楚的記得,當時老爺子的眼中全是失望。直直的看了他半天,才淡然道:“瑩丫頭雖說是胡鬧,但誰敢說就一定會是壞事?可你卻因此怕惹惱了蘇默,使得兩家不再往來。那爲父問你,你對蘇默有何求?若兩家不來往,你何言有什麽損失?”說罷,便不再理他,自顧回了房。
何言昨晚直直想了好久,終于才想明白了一點。是啊,當初自己結識蘇默,本就是爲了還不經意中欠下的情。其次,則是爲了何家的使命。
至于和蘇默交好成爲朋友,不過是更利于任務的完成。即便是不能交好,那麽在沒有蘇默之前,任務不也一直在進行嗎?
而且,蘇何兩家交好,其實是對蘇家的好處更大,至少在明面上,在目前這個時候是這樣。既如此,那自己又何必糾結于這個問題?
想明白了這個,何言才暗暗自愧不已,終是放下了心,安心的睡了。
而到了今天,待到下面人來報,蘇默忽然登門拜訪,這如何不讓何言對老爺子佩服的五體投地呢。
将三人讓了進來,早接到了禀報的何老爺子,也已然在客廳之前等着了。見到幾人過來,當即邁步下階,向前走出好幾步迎上。
這可比當日初見蘇默時的待遇還高。當然了,畢竟徐鵬舉和張悅可都是國公世子的身份,老爺子做出這種姿态,也是對兩位國公的尊重。
張悅對此表現的一如既往,貴家子弟的禮儀風範完美的展現着。徐鵬舉卻仍是一副臭屁的樣子,就跟當日在街頭攔妙芸馬車時一樣。臉上笑呵呵的堆着假笑,微昂着的下巴卻将傲慢展露的淋漓盡緻。
唯一有些不和諧的,就是魏國公小公爺那雙眼睛。眼珠子時不時的轉着,不停的偷觑着左右的動靜,似乎總在查找防範着什麽似的。
這讓注意到此點的何言又是疑惑又是氣悶。疑惑自是不明白這位小公爺要搞哪樣,氣悶的是這畢竟是自己家裏,自己老父都表現出了應有的尊敬,但那是對魏國公的,可不是對你徐鵬舉這個世子的,你丫又傲個屁啊。
不過好在這種情緒沒多久就消散了。随着蘇默講明了來意,問何老爺子是否了解,即将來武清上任的兩位官員的情況後,無論是徐鵬舉還是何言,都把精神放到了這個話題上。
“戴俨嗎,算是個幸運的小子吧。”何老爺子聽完蘇默的講述,笑眯眯的開口道。
“他其實不算是懷恩族兄的子系了。當年戴綸被誅,戴希文也被牽連下獄,而懷恩被閹割進宮。世人都知道懷恩是戴希文之子,卻不知其實戴希文還有個庶子,是懷恩的親兄長。而這個庶子當時已經有了個兒子,便過繼給了戴綸。而這個戴俨,其實便是當年那個庶子的子系。所以說,戴俨不是什麽懷恩族兄的侄孫,而是懷恩親親的侄孫。”
蘇默固然聽的滿是訝然,張悅和徐鵬舉也齊齊被震的驚住了。先前蘇默說何家很厲害,徐鵬舉固然是滿臉不屑,張悅實則也隻當是蘇默誇張說笑。
可如今隻聽何晉紳輕描淡寫的,将這麽一樁隐秘事兒随口便說了出來,其背後隐藏的意義,可真就是不凡了。
要知道懷恩那是什麽人,那絕對可稱爲一代最高層的掌控者。甚至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懷恩的權威便說與皇權都不遑輕讓。就是這麽一個人物,何家卻能将他的家世隐秘查的如此清楚,這可真有點吓人了。
張悅甚至都有些懷疑了,懷疑這何家會不會是什麽諸如錦衣衛這樣的暗探之類的。畢竟嘛,大明朝的皇帝似乎都天生擅長搞這方面的事兒。
朱元璋搞出了錦衣衛,到了他兒子朱棣就搞出了個東廠。再到了憲宗時,又扯出個西廠來,結果就是大明天空下,遍地缇騎,處處密探,搞的所有人整日裏心驚膽顫。
直到等弘治上位,這才取締了西廠,好歹讓這大明時空正常了一些。
而眼前這位何家主,讓他不由自主的便聯想到傳說中那個恐怖的時代。此時此刻,他心中哪還敢再對這個看上去慷慨豪邁的老人,有半分輕視之意。
蘇默說何家厲害,這何止是厲害。此時此刻,在張悅心中,已然不覺中跟徐鵬舉在心中對何瑩的評價一樣了,這不是厲害,而是恐怖啊。
何老爺子卻跟完全不知道,自己給這些小輩造成了多大的震動似的,笑眯眯的随口說完這些,又歪頭想了想,才繼續道:“以老夫的了解,戴俨雖然有懷恩的遺惠,不過他才具平平,中了舉人其實就是看在懷恩的面子上了。而後雖一直在吏部挂着等候補缺,但卻一直沒能如願,固然是因爲懷恩逝去沒了依靠,但未嘗也不是因他自身能力有限所緻。但此次忽然就補了武清縣丞的缺,綜上所述,以老夫看來,倒似是某種補償的意味更多一些。”
說到這兒,他略略頓了頓,目光在蘇默幾人臉上掃過,又笑道:“當然,這也隻是老夫一家之言,隻做參考,當不得準。蘇公子和二位小公爺權當聽個趣聞,可莫要當真誤了事兒,那老夫的罪過可就大了。”
蘇默早了解了這老頭的德性,自然懶得多說。張悅和徐鵬舉卻是趕忙搖頭,連聲道不礙的。
蘇默心裏有事兒,不耐看這老貨表演,擺擺手打斷道:“那麽那個沈松呢,這人又是什麽來路?”
何晉紳眼神眯了眯,目光悠悠的望向門外,似乎在醞釀什麽,半響才嘿然道:“這位沈明府嘛,什麽背景也沒有。”
蘇默一呆,本來以爲他沉吟了這麽久,定然是有什麽猛料爆出來。哪成想到了最後,竟給出這麽個答案來。
呆愣了半響,這才沒好氣的道:“沒背景你想這麽久作甚?”
何晉紳卻饒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撫着胡須詭笑道:“此人确實沒任何背景。其人乃是關西人氏,弘治二年,以鄉試四十六名入榜。之後會試落榜,直到弘治七年再次應試,一舉以二甲第十一上榜,随後便入了戶部爲觀政士,直到如今。期間曆時四年,算是積累了足夠的資本,此次能補缺武清縣令,倒也是中規中矩,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蘇默靜靜的聽着,心緒漸漸平複下來。他知道這老家夥絕對是個千年老狐狸,既然說了沈松沒背景,卻偏偏又如此詳盡的介紹一番,其中定然有什麽東西,被老家夥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所以,安靜的聽何晉紳說完這些,他也不催促,隻是仍平靜的看着他。
三人中,徐鵬舉性子粗疏,毫沒感覺出什麽不妥,隻是覺得這老頭有些啰嗦。
可是張悅卻極爲機靈,初時雖也有些不耐,但偶然瞥見蘇默那出奇的平靜,登時心中閃過一抹靈光,當即便留上了心。此刻見何晉紳說完後,明顯有些考量的神色,心中暗道果然。
何晉紳将幾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中,眼底微微露出贊賞之色。蘇默這小怪物不能以常情論之,相交以來,其每每總是出人意料,行事又天馬行空一般,讓人實在難和他的年紀聯系上。所以,蘇默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張悅的表現,就讓他真的刮目相看了。這個小國公的沉穩和其敏銳的嗅覺,遠超他的年齡。雖不說像蘇小子那般妖孽,但卻并不稍遜多少。真不愧是英國公家門出來的,稱得上是少年英才。
至于那位魏國公家的,呵呵,才具雖說差了許多,但從其眼底神色,還有進來之後的表現看,卻也算的上一個忠厚之人。蘇小子能和他結交爲友,倒也是一大幸事。
心中暗暗将幾個小家夥評判完了,這才笑眯眯的擡眼看向蘇默,點頭道:“蘇公子想必是聽出來了,沒錯,這位沈松沈明府确實身家清白,清白的讓人一眼可見,絲毫找不出任何瑕疵來。嘿嘿,可正是這種太清白了,偏偏卻暴露出馬腳了。一個身價如此清白之人,背後沒有任何背景支持,在戶部四年觀政,也從沒表現出任何出色的才具,那麽憑什麽這次讓他能出缺這個武清縣令?要知道,每年等候補缺的人不知有多少。年年有人等,年年進新人。不說自洪武以降吧,單隻說自靖難之後,這一年一年的積累下,等待出缺的怕是少說也有數萬之多了吧。嘿,老夫便想不通,難不成這數萬之人中,單單就這位沈明府适合這武清縣令,旁人便都不成?若非如此,那這位沈松閱曆上的毫無背景、身家清白,又從何說起呢?”
他說到這兒,便就此打住,不再多言。隻微微阖上雙目,宛如老僧入定了一般。
張悅聽的雙目異彩頻閃,蘇默卻是兩眼微眯,若有所思。唯有徐鵬舉初時一臉迷茫,片刻後才猛然反應過來,拍掌大叫道:“好啊,原來這家夥才是名妓啊。”
衆人瞠目不知所雲,何言忍不住問道:“小公爺此言何解?”
徐鵬舉洋洋得意的道:“何解?當然是正解啦。你想啊,這青樓裏的姐兒要想有人捧,别的才藝不說,最基本的便是這床上的活兒得好啊對不對?可這床上的活兒怎麽叫個好呢?說白了,那就是得演得像啊。明明不爽,偏偏卻要叫的酥骨銷魂,蒙的過所有人這才能拉的住客人嘛。這姓沈的可不就是如此嗎?嘿,卻不料碰上何老爺子這個中老手,一下就給識破了。”
衆人不由齊齊絕倒。何晉紳老臉通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