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張悅和徐鵬舉二人落後半步,亦步亦趨的跟着。再往後是八健卒和石悅等人,也是趕着車緊緊跟随,一邊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主家從縣衙出來後就一臉的沉重,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即将來臨什麽,但卻仍敏銳的感覺到一種壓力。這讓他們愈發的小心起來,生怕出什麽意外。
徐鵬舉一臉的糾結,看看蘇默,又再看看張悅,心下一陣的煩躁。半響終是忍不住碰了碰身邊的張悅,低聲道:“我說,到底怎麽了,你和蘇老大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忒也憋氣了。”
張悅橫了他一眼,想要譏諷幾句,但目光在前面的蘇默背影上掃過,卻又失了興趣。想了想,這才淡然道:“對頭來勢洶洶,把默哥兒身邊的力量都掃除了。眼下,怕是唯有靠咱們了。嶽元帥,你該不會慫了吧?要是擔當不起早說,咱們也不指望你,好過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徐鵬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登時漲紅了臉,怒道:“放屁!本小公爺怕過誰?想對付蘇老大,隻管放馬過來,看老子不打的他滿臉開花。要我說,原本一個狗屁的芝麻官也頂不了事兒,有本小公爺在,當我魏國公府的牌子是說假的嗎?哼!”
張悅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曼聲道:“那就好,咱可就指望着嶽元帥扛大梁了啊。”
徐鵬舉忿忿的瞪他一眼,心中卻也有些不淡定了。想了想,又忍不住低聲道:“我說,到底弄清楚沒,對頭究竟是哪路神仙?這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不是。”
張悅皺着眉搖搖頭,輕歎口氣。
他心中此時也有了些焦躁。雖然相對比徐鵬舉和徐光祚二人更多些沉穩,但終究也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此番來武清,說到底不過隻是扯着家裏的大旗給蘇默紮場子,真正要辦事兒卻是沒那能力。和徐鵬舉、徐光祚兩人一樣,除非他們現在承襲了國公的爵位,否則哪有資格插手這等朝中大事兒?别說插手了,就是現在跟在蘇默身邊,其實都有些不合适的。
再看看前面仍然一言不發的蘇默,終于也是忍不住搶上兩步,低聲道:“哥哥,你可有什麽想法?即便是小弟不行,大不了立刻派人回去問家父去讨個主意就是。武清離着京師又不遠,最多兩三天就能來回。”
蘇默一愣,随即長出了一口氣,笑着點點頭。伸手拍拍他肩膀,淡然道:“沒事,不必那麽麻煩,我自有分寸。走吧,先回去吧。”說着,招呼石悅将車趕過來,帶頭上了車。
張悅和徐鵬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歎口氣,隻得也跟着爬了上去。衆人加快腳步,不多時便出了東門,往蘇府駛去。
蘇默剛才一直沉默不語,其實并不是在發愁如何應對這事兒。他思考的是,原本以爲敵人肯定就是這個來接任的沈松了。但哪知道,這次不但是武清縣令換了人,竟然連一直缺漏的縣丞之位也補上了。
可這麽一來,原本明朗的局勢頓時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沈松、戴俨,這兩個人中究竟哪一個才是敵人?還是說兩個人都是?
蘇默不怕戰鬥,但總要分清楚到底誰是敵人吧。連敵人都搞不清楚,這還怎麽玩?搞不清敵人就沖上去,不說能不能戰而勝之,别到時候平白多樹立個敵人出來那才叫可笑了。
而從這兩個人的請報上看,沈松似乎沒任何背景,屬于正常的補缺。
而那個叫戴俨的人,竟而跟宮裏牽扯上了關系,這讓蘇默心中警鈴大盛起來。
在後世,一提起明朝,大抵最熟悉的便是錦衣衛。可要是最令人驚悚的,卻是另一股力量。那就是太監集團的代言人,東廠、西廠和内廠。
眼下是弘治朝,這個時期,西廠早被取締。而内廠是由後面的武宗朱厚照設立的,眼下還沒影子呢。唯有最老牌的東廠,仍堅挺的存在着。
蘇默對錦衣衛其實并沒太多的恐懼,更多的反而是好奇。但是對東廠這個太監集團,可真的是有些悚然了。
一幫子身心不健全的變态,總是藏身在陰影之中,謀劃着種種陰森而又恐怖的勾當,這就是太監給蘇默的印象。
哪怕他知道曆史上的懷恩,是太監中極爲難得的正面人物,但這仍難以扭轉他心裏的陰影。
此時此刻,這個戴俨忽然出現在武清,那是不是說明了背後的黑手,或許跟這些閹貨也有關系了?
對正常人,蘇默依仗着知曉大概的曆史記載,或許能預判一些可能。可是對本就是非正常的變态,怕是神仙也難猜測到任何端倪吧。這才是蘇默眼下感到爲難的地方。
要應戰,首先就必須要分清敵我。而如今偏偏情報不全,讓他根本無法分析。
情報啊,想到這兒,蘇默忽然眼前一亮。探頭出去吩咐一聲,令車馬掉頭,重新返回城中。
張悅和徐鵬舉面面相觑,不知蘇默要搞哪一出。蘇默笑着擺擺手,道:“帶你們去拜訪一位朋友。”
張悅點點頭不再多問,徐鵬舉卻藏不住話,當即便好奇的道:“什麽朋友?很厲害嗎?”
蘇默臉上露出幾分古怪,遲疑了下才道:“何家,武清最少排在前三的大商人。厲害嘛,可以算是吧。”
能不算厲害嗎?連阚松身後的介紹人都給查了個底兒掉,早上朝中的議事,下午在武清這邊就能知道,這要不算厲害,還有什麽算厲害的?所以在蘇默省悟道需要更多更詳細的情報的時候,第一個便想到了何家。
徐鵬舉就撇撇嘴,對于他而言,能稱上厲害的唯有跟他一樣的武臣勳貴,還得是達到公一級的才行。文官那邊,除了内閣和六部的頭頭們,其他的也不放在眼中。至于說商人,嘁,蝼蟻罷了。最多是有錢的蝼蟻。
他嘴上不說話,臉上的神色卻是要多明白就有多明白。蘇默歪着頭看他,忽然嘿嘿道:“鵬舉,似乎很不以爲然啊。”
徐鵬舉昂然道:“商人,老大說他們有錢我認。可是厲害,嘿嘿。”
蘇默就點點頭,曼聲道:“何瑩,嗯,就是那個踹了你一腳,又跟我打了一架的女人,就是何家的閨女。嘿嘿,不厲害,一點也不厲害。”
徐鵬舉昂着的腦袋,頓時就如同被人猛的掐住似的。僵了片刻,才一點一點轉過來,滿是驚恐的看着蘇默,嘴巴翕張了幾下,似乎想要問些什麽。
蘇默很有靈犀的沖他點點頭,徐鵬舉怪叫一聲,起身就要往車下沖。
那個瘋婆子!
徐鵬舉隻要想到何瑩,就覺得自己肚子仿佛又一陣陣的疼痛傳來。再想想昨日所見她跟蘇默那一戰的情景,不由的腿都點抽筋了。
天殺的,那手上指甲揮舞着,招招不離頭臉上的招呼;腳下翻飛着,次次都奔着下三路去的彪悍,這已經不是厲害,而是恐怖了!
自個兒死活非要跟着蘇老大出來,不就是擔心那個瘋婆娘今天又跑去蘇府發瘋,連累自己遭了池魚之殃嗎?
這可倒好,自己躲都躲不及,蘇老大竟然還要親自送上門去。徐鵬舉很懷疑,是不是最近精神壓力過大,以至蘇老大發癔症了。
好吧,蘇老大威武蕩漾,能跟那瘋婆子對面戰鬥的級數,确實不是自己這戰鬥力不過5的渣渣能比的。那麽,老大您要去就去吧,小弟我就不奉陪了。
他大叫着往下沖,旁邊張悅早反應了過來,一把就将他扯了回來。也不理他咒罵尖叫,笑眯眯的道:“我說嶽元帥啊,先前不還信誓旦旦的說絕不退縮的嗎?這言猶在耳呐,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徐鵬舉氣急,怒道:“滾犢子的,這完全是兩碼事兒。放手!張悅你他娘的放手啊!”
接着又轉頭可憐巴巴的望向蘇默,哀聲道:“老大,老大啊,我可是你最親的小弟,唯一的小弟啊。你不能這樣啊,小弟我可沒你那本事,實在受不住那瘋婆娘的毒手啊。”
蘇默嘿嘿笑着靠過來,用力将他拉過來,将他擠在自己和張悅中間,溫柔的安慰道:“鵬舉啊,你不都說了老大有本事嗎。那有老大在,你怕什麽呢對不對?放心吧,真要有事,老大肯定護着你。那瘋婆子要想動你,老大和悅哥兒都會譴責她的。”
徐鵬舉險險沒背過氣去。譴責她?面對一個瘋子,一個神經病,老大你居然說要“譴責”?徐鵬舉忽然頭次發現,自己找了這麽一個老大,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車中兄弟三人打打鬧鬧,不多時便已到了何府門前。徐鵬舉看着先下了車的兩人都看過來,嘴唇哆嗦了半響,終是無奈跟着爬了下來。
待到站到地上,看着石悅上前叫門之際,轉頭恨恨的瞪着兩人,咬牙道:“你們…..你們當我真怕她嗎?一個娘們而已,反了她了!老子堂堂魏國公世子,那是不屑跟她計較,掉身份。”
口中說着,但眼見何府大門打開,腳下卻是蹭的一轉,倏地便閃到了兩人身後去了。
蘇默和張悅都是大笑,眼中卻都有溫暖劃過。徐鵬舉一番做作,似乎演的似模似樣的。但是兩人哪個不是人精兒,如何不知道這小子的心思?那其實是看着蘇默之前的沉重,這才故意裝出來逗蘇默開心而已。
他其實知道自己沒本事,幫不了蘇默。但卻在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希望能盡量爲蘇默做點事兒。
什麽是兄弟?其實不一定要兩肋插刀,也不一定要上刀山下火海什麽的。
便如眼前這般,看似平平淡淡的一番笑鬧,看似拙劣的一次自谑,卻從中透着讓人沉醉的情誼。
有着這樣的兄弟,蘇默忽然覺得再無所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