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女互相通了姓名後,王泌便令鹿亭擺出了茶水瓜果邀客。她本是出身名門,一舉一動自是雍容有禮。又肯照顧對方臉面,言語大方得體,讓粗線條的何女俠如沐春風,幾句話下去便大生好感,以姐妹相稱了。
既然是姐妹了,堅定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對何女俠顯然是頭等的大事兒。所以,在喝了幾口熱茶後,便迫不及待的向王泌說道。
王泌想着這女子方才還在水中時,不顧還在危機中,就一勁兒的喊着自己不是賊是俠,不由的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此刻見何瑩再次信誓旦旦的說着,顯然對這個俠的身份很是看重,便點頭笑道:“嗯嗯,看妹妹眉宇間英姿飒爽,這俠字确實是當得的。”
何瑩頓時大喜,隻覺剛結識的這位姐妹,實在是大有見地。心情一好,這故态便複萌了。目光習慣性的瞟向對方胸前,暗中比較了一番,得出的結果應是伯仲之間,不由的好感又再加了三分。
可憐的娃,都被蘇默那厮搞出心理陰影了。原先見到漂亮女子,便偷瞄人家的胸純屬一種習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特别喜歡和大胸的女子親近。
但是此刻再偷看人家的胸,卻不單單是單純的喜歡親近,更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比較之意。見對方的規模顯然沒有韓杏兒和自己師父那般,心下便有了莫名的歡快和輕松。
至少,這說明并不是隻有自己的小,這位王姐姐就跟自己差不多,大家同屬于一個層次的。嗯,或者說,是同類。同類總是容易被接受的。
當然,所謂伯仲之間,究竟誰是伯誰是仲,這個問題就被何女俠直接忽略了。
不必在意細節嘛。
關系親近了,好感增加了,接下來的氣氛便更和諧了。叽叽咯咯的随意談笑着,當然,大多都是何瑩說,王泌微笑着聽,隻偶爾評價幾句,卻讓氛圍更加融合。
再加上旁邊鹿亭總是好奇而帶着幾分崇拜的目光,何瑩隻覺大樂,之前些許的郁悶早已不翼而飛。
隻不過鹿亭小丫頭的好奇和崇拜,大多是對着她手裏的那把劍的事實,何女俠是絕不會認的。
一把劍而已,劍唯有在俠的手中才會有意義,才會有傳奇。不崇拜用劍的人,卻去崇拜劍這種死物,會有人信嗎?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何瑩是不信的。
“何小姐,你說剛才那是你家,可既然是你家,你爲什麽又要翻牆呢?還掉到了水裏,怎麽你不知道你家外面就是河嗎?”小丫頭鹿亭年紀小,她可不像自家小姐那般通人情世故,想到什麽便自然而然的問了出口。
王泌目中閃過嗔怒,橫了自家小婢一眼,心中實則也是好奇的緊。面上便歉然的看了何瑩一眼,笑了笑卻沒搭茬。
而聽到鹿亭問起這個,何瑩先是一陣的尴尬,但随即便想到了事情的起因,登時臉上滿是惱火郁悶之意。
“我是被逼無奈的。你們知道嗎,我們這武清城裏啊,有這麽一個人,他叫蘇默。此人最是貪花好色、無恥下流……”她開始忿忿的解說起來。
于是,一個頗有勢力的惡少,欺騙女子感情,還依仗勢力讓所有人敢怒不敢言;而一個正義的女俠爲了伸張正義,勇敢的同惡勢力戰鬥,最終卻被迫于惡少威壓不敢反抗的老父鎮壓了的故事,便就此新鮮出爐了。
何瑩連比劃帶說,氣憤填膺的訴說着、控訴着。王泌和鹿亭聽的滿面驚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無限的疑惑。那個蘇默,難道真的是如此可惡的一個纨绔惡少嗎?
鳳水河上,少女心中完全混亂了印象的纨绔惡少,此刻卻一臉陰沉的坐在武清縣衙的後堂上,望着笑的一臉花兒的縣令龐士言,恨不得上去在這厮臉上狠狠踩上幾腳才解氣。
蘇默原本就打算着今天來見龐士言,誰成想不等他出門,龐士言卻先派人來請他過去。
帶着一肚子的疑惑,蘇默和張悅、徐鵬舉來到了縣衙。龐士言屁颠屁颠的迎了出來,待到衆人分賓主落座,龐士言卻上來就是一個肥喏,又是興奮又是感激的對蘇默道謝。
“……順天府經曆,這可是正六品啊。踏入了這個品階,日後再入各部,甚至……哈哈,這個,都是蘇仙……咳咳,都是托了蘇公子的洪福啊。下官昨晚得到了消息,本想着立即便要登門相謝的。隻是想着,公子不喜聲張,這才等到今早,差人前去請了公子過府一叙……”
“…….什麽洪福?跟公子無關?怎麽會,這可真的是公子之功啊。就是那個水泥,還有鳳水開發啊。吏部的公文上寫的清楚着呢,說是……說是…….嘎嘎,說是下官慧眼識才,爲國舉拔英才;又說下官治理有方,因地制宜。不但将流民安置到位,還借此開發了鳳水,令人口大增、賦稅提高,實爲幹才。幹才……嘎嘎,下官是幹才,嘎嘎,哈哈,嘿嘿…….”
龐士言真要手舞足蹈了。原想着以自己之才,也就是在這武清任上終老了。最多時來運轉,日後能提個半級,到州府中任個經曆之類的就是莫大的期望了。
可誰成想,這冷不丁一下子就到了順天府做了經曆。順天府啊,那可是京師啊。
地方上的州府經曆不過是從六品,若沒有天大的機緣,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可是京師順天府的經曆就完全不一樣了。不單是品階一下子就拔到了正六品,更是極大的增加了人脈,離着中樞更近了。
而相對于下面各府的官員,京中六部兩院、各寺官員的增補遞進,順天府經曆的機會可不知大了多少倍去。這如何不讓龐士言欣喜若狂?
當年天機真人給自己算命,說武清是自己的福地,如今看來,果不其然。若不是到了武清,自己如何能結識得比天機真人更厲害百倍的蘇仙童?
若沒有蘇仙童的出手,又哪來的今日之高升?若不是靠着蘇仙童的幫襯,别說升官了,就隻一個難民潮,估計自己的下場很可能就是灰溜溜打道回府,至多能做個富家翁就不錯了。要是一個不好,甚至連回家做個富家翁都是奢望,人頭落不落地不好說,發配嶺南什麽的倒是大有可能了。
想到這兒,龐士言看着眼前的蘇默,簡直恨不得把蘇默當爹老子供起來才好。
如今唯一讓他感到可惜的是,自己這麽一走,離開了武清,可不就失去了蘇仙童的庇護?再想借這位仙人的手,那是不用想了。後面來接任的家夥命忒好,每每思及此節,便讓他發自内心的嫉妒恨啊。
蘇默打從聽完這個消息,就一直處于沉默狀态。自己想要借這個死胖子的勢,這死胖子卻拍拍屁股走人了,讓原先的策劃頓時落了空。心裏這個郁悶就别提了,偏偏着死胖子還一個勁兒的鸹噪,能不讓蘇默想踹死他嗎。
“哥哥,這事兒……有些玄妙啊。”張悅側身靠近蘇默,低聲說道。他可不像徐鵬舉那般草包,聽了這事兒跟沒聽一樣,隻擺着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裝逼。他第一時間就從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蘇默點點頭,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如同張悅一樣,他惱怒之餘,卻也早想到了這一點。
他能在武清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靠的就是三個支點。一是趙奉至趙老夫子,有這位老夫子在,讓他在武清的士林中有了底氣;
這第二便是縣令龐士言。龐士言再窩囊,但畢竟是一縣之令,天然的地位使得他給予蘇默很多的保護。尤其是在弄死了縣丞阚松後,更有了些一言堂的架勢,在武清蘇默幾乎成了隐形的縣令,一言既出,莫敢不從。
而第三,卻是地方上的各大世家豪紳了。正是借着和這些大家族的良好關系,以及他們身後千絲萬縷的關系網,才讓蘇默能展開手腳,使得自己的意圖也好,各種發明也好,都快速的形成了眼見可得的利益。
而今,天子下旨徹查武清事,趙奉至忽然被調往山東公幹;随即便是龐士言忽然高升,蘇默三大支點頓時去了其二。剩下武清這些士紳,又能有何作爲?
要知道,士紳終究還是士紳,他們隻是在地方上能形成一定的掣肘。但是終歸不是官,天然的便抗拒不了官。在原先有官站在他們一方時,他們能發揮出莫大的能力。可一旦沒了這層保護傘,頓時便會原形畢露,落回到一個民的層次上。
此次來武清查案的可不是什麽巡按巡撫之類的,而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别說這些個士紳了,就算是真正的官們,在錦衣衛的淫威之下也心下顫栗。一旦這些士紳們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對錦衣衛,那時别說助力了,怕是能不立即轉身幫着對付自己,就算是人品堅挺的了。
隻是兩個小小的散手,登時便将自己的保護層扯了個粉碎,隐藏的敵人,真真的讓蘇默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覺。
“接你位置的是什麽人?什麽時候能到?”蘇默冷冷的打斷龐士言猶自谄媚的頌歌,面上半分笑意也無。
龐士言一愣,這才忽然發現事情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貌似蘇仙童對自己的升遷很不開心啊,這是爲什麽呢?
他心中栗六,卻一時想不明白。眼見蘇默臉色難看,隻得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是個叫沈松的人,最遲明日應該就能到達。之前似乎是在戶部觀政,呃,下官也隻知道這些,那個……那個,可是有什麽不妥?”
蘇默擺擺手,蹙眉思索着。戶部觀政,應該就是所謂的觀政士了。大明朝科舉中第的,第一甲前十會被封爲庶吉士,多是先入翰林院,然後積累幾年後,或入殿閣成爲編撰侍讀等純文職,或直接當政一地;
而之後的名額,直到第二甲中的貢士,則多半補入各部位觀政士。所謂觀政士,取的便是觀摩學習之意。與庶吉士不同的是,庶吉士以後有極大的幾率進入内閣主政,但觀政士則很難。這種區别,從一開始便做出了區分。
但雖然如此,也不是說觀政士就比不上庶吉士。其實觀政士一旦真正進入仕途,時間上要比庶吉士快,掌握的實權也更大更明顯。
這便如同後世中,一個成了領導秘書,自己本身沒什麽權勢,所有一切都來自依附的領導。往往他們的層次更高,影響更大;而另一個卻是成了鄉長、鄉書記的,在自己一畝三分地兒幾乎就是土皇帝。
如今從戶部補一個觀政士下來武清任職,從明面上看沒有任何異常。可這個時機,能下來的人,必然屬于那個隐藏在幕後家夥的爪牙,是要來代其行使意圖的。
沈松?這個名字自己從未聽說過,後世所記的一些人名中并沒有這麽一個人。而從龐士言的話語中能聽出,顯然是也不清楚這個人的。
固然說武清隻是一個縣,縣級的官員也都不過是些小魚小蝦,沒什麽名聲也是正常。但是和朝中隐藏的大佬扯上關系了,這可就不簡單了。哪怕是再沒什麽名聲,至少說明這個人自身絕不可小觑,不然也成不了那些大人物的爪牙。
看來這個沈松自己要加倍小心了,其也必是那人一系的。蘇默暗暗的想着。
正思考着如何應對之時,龐士言忽然又輕咳一下,遲疑的道:“呃,蘇…….蘇公子,還有一事,此次除了來接任下官的沈松外,也将本縣原阚松的缺補上了。”
蘇默眼瞳蓦地就是一縮,擡頭看向了龐士言。“是何人?”
龐士言心跳登時漏了一拍,明顯感覺到了蘇默眼神中的殺機。暗道果然,果然蘇仙童對此次武清的調整有不好的看法啊。自己先前的舉動,可不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嗎?
想到這兒,他哆嗦着用袖子擦擦汗,這才連忙顫聲道:“是戴俨,據說是原本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公公的後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