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開處,先前攔住張悅的那個下人一臉漲紅,指着站在門口的徐光祚怒道。
身後,石悅一手扶住他,眼神飄忽,臉上又是懊惱又是驚慌,怎麽也不敢跟蘇默的眼神對上。
蘇默和張悅兩人對視一眼,随即不動聲色的沖那家丁擺擺手,又瞄了裝鴕鳥的石悅一眼,這才笑道:“看樣是天太熱,大夥兒都睡不着啊。那成,都進來說話吧。光祚,别站那兒啊,來,有什麽話進來說。還有你,一起進來。”說着,又沖石悅揚揚下巴。
那家人見蘇默發了話,隻得悻悻的怒視了徐光祚一眼,轉身下去了。方才徐光祚一路沖過來,他剛剛站出來,連話都不曾來得及說出一句,就被粗暴的推開,讓他甚是憤怒。
聽蘇默谑笑的話語,饒是徐光祚死闆的臉上,也不由露出幾分尴尬,眼見張悅略帶責怪的目光,隻是眼皮一耷,移步走進屋中。
後面石悅縮縮脖子,也隻得慚慚的跟着挨了進來,卻是不敢往前湊過去坐,隻往邊上站了,一臉的垂頭喪氣。
外面又是一陣腳步聲,循聲看去,卻是徐鵬舉一臉的興奮之色跑了過來。見着眼前這場面,哈的笑了出來,幾步跟了進來,往旁邊椅子上一坐,毫不客氣的伸手将茶壺拎過來,對着嘴便是一通猛灌。
張悅眉頭一皺,看看沉默不語的徐光祚,又看看局促不安的石悅,不樂道:“嶽元帥,能注意點不?這屋裏可不是就你一人!”
徐鵬舉放下茶壺,長長吐出口氣,露出惬意之色。聞聽張悅這話,眼珠兒一翻,撇嘴道:“爺樂意,管得着嘛你,在我老大這兒,爺一直就是這樣,你待怎的?”
張悅氣急,臉上一陣紅暈閃過。蘇默心中苦笑,連忙攔住,無奈道:“行了,都是自己兄弟,沒那些講究。”說着,又叫人來從新上茶。
見蘇默發了話,張悅隻得悻悻打住,狠狠瞪了滿臉不在乎的徐鵬舉一眼,這才往徐光祚旁邊坐了。
蘇默目光在衆人面上一轉,扭頭看向石悅,淡淡的道:“好了,說說吧,怎麽回事?”
石悅臉憋的通紅,嗫嚅了幾下,卻忽的噗通跪倒,垂頭喪氣的道:“公子,都是石頭的錯,請公子責罰。”
蘇默一愣,旁邊一直沉默的徐光祚卻忽然起身,一如既往的簡短道:“不怪他,是我。”
這話沒頭沒尾的,蘇默愈加摸不着頭腦。另一邊徐鵬舉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拍着手樂的前仰後哈的,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哈哈,老大老大,我來說我來說。哈哈,爽!真的是爽啊!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老大你這個爽字是多麽形象了。”
蘇默以手扶額,這個無奈啊。沖着又欲發飙的張悅擺擺手,歎道:“鵬舉,看你一個人爽的這麽hi,那好,出門,左拐,大約兩百步的位置,去吧,先爽夠了再說。放心,我會通知大夥兒的。神經病嘛,總是要給予些寬容的。”
徐鵬舉笑聲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的看着蘇默,漸漸的一臉的委屈。旁邊張悅看的有趣,登時大笑起來。
眼見徐鵬舉面色漸漸脹紅,蘇默這才道:“爽夠了?爽夠了就說,我在聽。”
對徐鵬舉,蘇默現在算是摸透了,這小子就不能慣着,似乎天生很有些受虐的傾向。
果然,見蘇默臉色似乎有些冷,徐鵬舉悻悻的嘟囔幾聲,卻不敢發作,老老實實的開始說起來。隻是說着說着,便忍不住的眉飛色舞起來,先前那點郁悶瞬間不見。
聽着他連比劃帶笑的說着,總算是搞明白了始末。
原來,晚上衆人一會兒都睡不着,徐光祚便拉着石悅往後院比武。石悅原本就是英國公府上侍衛統領,徐光祚又自幼和張悅交好,自然也極熟悉。以他好武的性子,自然沒少和石悅對練。
可是沒想到的是,這次讓他以爲仍然是棋逢對手的對練,竟而大大出了他的意料。
石悅忽然用出了一套從未見過的套路,猛的簡直一塌糊塗。不及提防之下,登時狼狽不已。
徐鵬舉本是個好事兒的,這種場面哪能放過,自然也帶着八健卒一起圍觀。結果恰好看到了整件事兒的始末,眼見這個對頭的慘樣,心下這個痛快自然就不必提了。這才有了此刻說着說着,就忍不住的歡暢的模樣。
而徐光祚震驚之下,追問石悅這是什麽拳法。石悅也是得意,忍不住就将蘇默傳授他八極拳的事兒脫口說了。
他一來也是顯擺,二來也是想婉轉的證明,自己脫離英國公府跟着蘇默,并不是被流放,而是好事兒。畢竟,在當時來說,堂堂一個英國公府侍衛統領,絕對比跟着蘇默做個跟班的前途遠大的多。當時好多相識之人,面上不說,心裏卻未嘗沒有暗中覺得他可憐的。
結果,徐光祚聽完之後,隻是呆了一會兒,當即扭頭就往這邊而走。這一下,石悅才猛然省悟過來,登時後悔不已。
要知道,當日福伯可是千叮咛萬囑咐過的,公子所授的東西極不簡單,萬不可洩露出去。
而今他得意忘形之下,又是對着徐光祚這個熟人便忘了這茬兒。以他對徐光祚的了解,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徐光祚會做出什麽事兒來。又急又悔之下,隻能匆忙跟了過來。
至于徐鵬舉,自然不肯放過這種熱鬧了,待到反應過來人都走沒了,這才趕緊也追了過來,倒是隻比徐、石二人落後不過片刻功夫。
蘇默搞明白了前因後果,心中這個無奈啊。對于當日傳授石悅八極拳,在他心中其實并不當回事兒。隻是福伯堅持,任他怎麽說也沒用,便也隻能由着他們罷了。
後世借着網絡的優勢,像這種拳法套路,他心中不知記了有多少套。眼下看來,還真是有些忽略了其中的價值了。
看着跪在那兒滿臉懊悔的石悅,蘇默哭笑不得之餘,其實心中也是有些惱怒的。
不是因爲他洩露八極拳本身這事兒,而是因爲石悅自身的不謹慎。這個八極拳沒什麽,但若是日後真正其他重要的事兒呢?如果也像這事兒一樣,随口就露了出去,豈不是要落下大禍來?所以,這才是他真正惱火的地方。
“起來吧,自己去後面臨大字一百張。然後好好想想,究竟錯在哪裏?真的是洩露八極拳嗎?哼,去吧!”他一甩袖子,冷然喝道。
石悅一臉的苦色,宛如吃了黃連一般。哪怕是挨上一百軍棍的刑罰,也比公子此刻的懲罰好啊。臨大字?對石悅來說,這才是真正的酷刑啊。
有心求饒,隻是偷偷瞄見公子的臉色,最終還是咽下口唾沫,垂頭喪氣的下去了。
間中徐光祚想要出聲,卻被張悅攔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才露出省悟之色。
此刻見蘇默打發了石悅後轉過頭來,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急聲道:“教我!”
蘇默看着他,見他一臉的堅定模樣,兩眼跟一百瓦的燈泡似的,亮的吓人,不由的就是一陣的無語。
武癡。怪不得張悅說他是武癡呢。
“三兒,八極拳不适合你。”打從一通宴席下來,對徐光祚的稱呼也随着幾人間的親近,跟着張悅一樣了。而顯然,徐光祚也極爲認同。
此刻,聽到蘇默毫不掩飾的拒絕,徐光祚眼神一黯,登時便沉默下來。
旁邊張悅心中暗暗着急,站到蘇默身後,悄悄扯扯他衣襟。他可是對這發小兒太了解了。旁的什麽都無所謂,可一旦牽扯到武道,那簡直就近乎沒有理智了。蘇默這麽不留餘地的拒絕,萬一徐光祚發了性,豈不是讓衆人的關系毀于一旦?要真如此,自己這次拉着徐光祚同走這一趟就不是幫忙,而是幫倒忙了。
這蘇大哥也是,不就是套拳法嗎?能教給石悅,爲什麽就不能教給三兒?這真真是……
不說他這裏急了,就是一直和徐光祚不對付的徐鵬舉,這會兒也不由的微微皺了皺眉頭,悄悄側着身子,一個勁兒的對蘇默使着眼色。
蘇默把幾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不由的一陣苦笑。搖頭道:“你們在想什麽,莫不是以爲我吝啬這一套拳法,所以不肯傳給三兒?你,還有你,鵬舉,甭藏着了,你眼睛有毛病還是嘴有毛病啊,這擠來撇去的,要不要看郎中?”
徐鵬舉頓時如遭雷噬,半轉着身子僵在那兒,臉上神色那叫一個精彩。
張悅和徐光祚兩人哪個不是人精兒?聽蘇默這麽一嚷嚷,目光再瞟向徐鵬舉之際,都是一抹柔和之色閃過。幾個小輩别看平日裏相互間見面就是死鬥,但若真是關鍵時刻,卻從沒真正下死手的,反而都隐晦的爲對方幫扶。
蘇默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唏噓又是歡喜。他裝模作樣的挑明,想的也是盡量彌合這幾個小子間的關系,卻不料這些個家夥,真不愧是公侯之門出身,皮裏陽秋的手段都熟悉到骨子裏了,連他都給誤導了。
自己這算不算是自作聰明、自作多情?他苦笑着搖搖頭,狠狠瞪了幾人一眼,這才對緊張的盯着自己的徐光祚道:“八極拳講究個剛猛無雙,有我無敵,跟石悅這種莽漢自然契合。但我看三兒你的性子,應該和那種不出則已,一擊必殺的刺客路子才比較相和吧。”
徐光祚的眼睛登時便亮了起來。方才蘇默張口說八極拳不适合他,起初他确實以爲是蘇默不願傳授的托詞。但是當蘇默張口反問的時候,他便反應過來了。
此刻聽蘇默點出他的特長,哪還不明白蘇默是想教給他更适合他的拳法?一時間,心中頓時火熱起來。隻眼巴巴的看着蘇默,一眨也不眨的。
蘇默看着他的模樣,笑了笑,擺手讓衆人重新落座。提起下人重新上的茶,給幾人都倒了一圈,這才看着衆人笑道:“我先問問你們,這練拳練武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幾人一愣,徐鵬舉搶先張口道:“當然是打架啊。我若是有那好本事,看誰不順眼就揍他,哈。”
衆人齊齊給了他個鄙視的眼神兒。
張悅遲疑着道:“應該是強健身體吧,當然,在這個基礎上還有疆場厮殺、克敵制勝。”
蘇默笑笑不語,轉頭看向徐光祚:“三兒,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徐光祚沉默一會兒,吐出兩個字:“殺敵。”
蘇默眼底閃過一抹贊賞,點頭道:“不錯,你們說的都不錯。哪怕是鵬舉說的揍人也沒錯。”
徐鵬舉登時得意洋洋起來。
蘇默繼續道:“但是終究揭底,我輩練武的目的其實就是一個,那便是三兒說的,殺人!”
衆人一震,相互看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