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爲堂堂魏國公世子,南京城内的頂級小霸王,平日裏何時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曾吃過如今日這般的虧?
如今日這樣的事兒,他在南京城裏幹的多了去了,哪有人敢跳出來啰裏八嗦的?可今天卻是接二連三的蹦出些不知所謂的人。
起初那個狗屁的馬家三公子也就罷了,不過是色厲内荏之輩,不足一提。
可是後面幾個,卻都顯然不太好相與。那個使劍的女子雖說手上功夫不咋的,可瞅着那性子完全就是一根筋。幸虧自己此次北上,臨時從振武營那兒要了這八健卒跟着,倘若是換成平日裏跟着自己的那些個家丁,說不定今日便要給那女子害了性命。
他年紀雖不大,但卻絕對不傻。他看得出來,今天跳出來攪局的幾個人中,唯有這個女子最危險。那完全就是一個滿腦子懲惡揚善思想的奇葩,一點兒顧忌都沒有。自己這國公世子的身份在旁人眼裏好使,在那女子眼中怕是跟張三李四啥的沒什麽兩樣。
至于那兩個男人,後面那個好兇猛,竟能一下子把八健卒逼退。而且很明顯跟那個惡婆娘是一夥的,對了,聽那惡婆娘好像喊過哥哥,兩人應是兄妹,自己當時要是再多做停留,這兄妹倆一旦并肩子上的話,自己還要不要活了。
而最先出來的那個什麽蘇公子,卻讓徐鵬舉感到最是神秘。據八健卒的老五說,那蘇公子身如鬼魅,他連發兩招都被人輕描淡寫的躲過,其人雖未真個出手,但窺一斑而見全豹,怕是今日幾人中最厲害的角色。
小公爺這個憋屈啊。向日裏他無往不利的兩大法寶,一就是身世背景,這二就是手下一幫子爪牙了。
可如今看來,武力顯然不是對手啊。而身世背景呢,貌似也不太好使了。别說那個喊打喊殺的惡婆娘了,就是那兩個男的,雖說好像有些顧忌,但也不是太當回事兒。
這真所謂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啊。離開了南京城自己的地盤,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敢來爲難自己。
那個妙芸現在應該跟那個姓蘇的在一起吧,瞅着小娘皮當時看那姓蘇的那眼神,絕對是有奸情啊。徐小公爺想想這會子,或許那個妙芸就在蘇某人的身下婉轉承歡,腦門上又是一陣的青筋暴跳。
不行,要想辦法,一定要想辦法找回場子來!他暗暗咬着牙,在屋子裏來回的走着,握着拳頭決定。
咱是勳貴武臣、簪纓世家,武将對敵需要什麽呢?兵法!對了,就是兵法。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連對手的底細都不知道,這仗還怎麽打?
想到這兒,他停下腳步,揚聲将八健卒之一喊了進來,吩咐道:“去,給本世子去查一查,那個姓蘇的是什麽人。哦,還有那對兄妹,一并摸摸底細。”
八健卒老大魏壹大聲領命,轉身去了。
徐鵬舉又來回溜達了會兒,猛然心頭靈光一現,又喚進來一人,卻是八健卒中的老五,跟蘇默過了兩招的魏五。
這八健卒分爲兩組,一組出去辦事,必然有另一組跟在徐鵬舉身邊保護。
魏五進門來,躬身問道:“世子有何吩咐。”
徐鵬舉陰陰一笑,用扇子敲着手掌道:“今天最先跟咱對上的那個小子,是這城裏馬家的人對吧。”
魏五遲疑了下,點頭道:“是,是武清馬家車馬行的第三子,名叫馬東來。這馬家小人知曉,咱們南京城就有他們家的産業,好像也是馬家的一個兒子在坐鎮主持。馬家的車馬生意,做的也是不小,頗有些勢力。”
徐鵬舉不屑的撇撇嘴:“勢力?能比咱魏國公府還大嗎?”
魏五一陣的無語,這有的比嗎?一個是民間的商人,一個卻是大明朝的國公。對于這位小公爺的不靠譜,魏五覺得真心沒啥好說的。
其實作爲一個真正的軍人,魏五等人實在是有些看不起徐鵬舉的,此人整個就是個纨绔,還是很草包的纨绔。做爲武勳子弟,弓馬騎射稀松,韬略兵法更提也不用提。魏五覺得,若自己是這家夥的爹,當年就該直接給他射到牆上算,真真是有辱老公爺的威名。
徐鵬舉見他不說話,也不惱。自顧嘿嘿了兩聲道:“去,去給這武清縣令送張帖子,哦對了,這武清縣令姓什麽?”
魏五面無表情,木然答道:“龐,龐士言。”
徐鵬舉:“嗯,讓這龐士言去馬家走一趟,讓他問問馬家,這當街辱罵、恐吓當朝國公世子,他馬家想要幹什麽?”
魏五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最終隻是幹脆的應了聲是,便轉身出去了。
徐鵬舉興奮的在屋中來回踱了兩步,心情大好。他覺得自己進步了,會用計了。
對蘇默這個貌似不怕自己身份的,那就先去調查摸底,待找到其軟肋再破而擊之;對于那明顯懼怕自己勢力的馬家,便直接以身份權勢碾壓。這狗東西,敢觸自己的黴頭,不好好教訓一下,豈能出這一口惡氣?
嗯,這叫啥,這就叫分而治之!兵法,這絕對是兵法啊。祖父總是訓斥他不學無術,這會還怎麽說,咱連兵法都會用了,他老人家總該開心了吧。
大約頓飯功夫,門外腳步聲響起,得到允許後,魏壹推門進來,抱拳禀道:“回世子,已經打探清楚了。那個蘇姓少年,應該叫蘇默,字讷言,其父姓蘇名宏,字博遠。父子兩個都是普通的生員,并無特殊背景。
蘇默其人半年前一直默默無聞,而且縣中小考三考不中,徑緻回家尋了短見。幸得被救,而後忽然一鳴驚人,作《臨江仙》詞賦,創評書說法,引起一時轟動。
及後,武清走災,臨危受命,以治災吏員身份主持救災事宜,不但治理得宜,還一手推動了鳳水新城的開發,與張、何等世家頗有交情。與四海樓、墨韻書坊關系密切。
這期間,還創出水泥、蜂窩煤、火爐、機井等物,各具妙用,由此聚攬了大量财貨,并于雙山腳下建起新宅,廣招仆傭,如今亦算的本縣一個富戶。
此人工擅書畫,精通音律。端午日,曾在雙山峰頂,以一曲新奇唱詞再次蜚聲而起,妙芸小娘子便是因此與之相識,并迅速交好。
近來,此人連續創出數首新曲目,士林民間頗多争議。有誇贊他驚才絕豔的,也有說他粗淺俗俚的。”
徐鵬舉聽到這兒,不由一愣,詫異道:“粗淺俗俚?這是怎麽個說法?”
魏壹遲疑了下,才道:“這是指他新近創出的那個新曲,據說那新曲中,通篇都是粗俗直白的唱詞,對男女之情全無半分修飾,故而得來。”
徐鵬舉聽的兩眼放光,拍手贊道:“這便對嘛,大丈夫當如是也!喜歡便喜歡,偏要那些個婉約暗喻的,忒不痛快!此人這個性情,倒也頗合我胃口。”
魏壹一勁兒翻白眼,這但凡離經叛道的大概都合你胃口吧。而且人家好歹還頂了個才子的名頭,又豈是與你這般纨绔并稱的?
隻是這話卻不能明說,憋了下,隻得婉轉提醒道:“世子,時人多稱贊這蘇默,贊其心思機巧,不但畫、樂雙絕,更兼擅于發明創造,每每推出一物,皆是人聞所未聞,卻又眼前一亮的,此等人物,不俗!”
他這話的意思是提醒徐鵬舉,讓他有點自知之明,莫要小觑了蘇默。對這種心思機巧百變,卻又不拘窠臼的人,一旦惹來反擊,必然是出乎意料防不勝防的。
但很可惜,他這番心思白費了。徐小公爺聽到這番評語後,臉上興奮之色愈發濃郁了。
“哈哈,好好,聞所未聞?眼前一亮?這才好啊。這樣,魏壹,你使人去給他送個信兒,就說若他肯來爲我效力,不但前事一并勾銷,便是那妙芸,本世子也一并賞了他。哈哈,哈哈,妙!妙!妙啊!”
他在屋中歡快的踱着,興奮的臉都微微漲紅起來。若能把這蘇默招到身邊,帶回南京絕對能大出風頭。至于說妙芸,自個兒爲了人才,主動将其賜予蘇默,給人知道了隻能誇自己豁達。如此一來,不但解了原本的窘境,還能得一個經常弄些新玩意兒的伴當解悶,這豈不是兩全其美麽?
越想越是得意,越想越是高興,最後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至于蘇默會不會答應?
開玩笑,不過一個小小的童生而已,累考不中,還能有什麽前途?可若是跟了自己,可就立時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能跟魏國公府扯上關系,絕對的少奮鬥半輩子,不知多少人搶破頭都搶不到的好事兒,蘇默會不答應?
徐小公爺覺得蘇默是聰明人,聰明人是絕對不會做啥事兒的。
他這笑了半天,一回頭,卻發現魏壹還站在那兒沒動,不由笑聲一斂,皺眉道:“怎麽了?還不快去。”
魏壹對這位主子天馬行空的想法真是無奈了,不過總好過去結仇了不是?
故而歎口氣,道:“世子,咱們之前跟他有了沖突,還動了手。如今冒冒然的,忽然上門說要招攬他,這…….這也得人家相信啊。”
徐鵬舉猛省,哎呀一聲,以折扇輕輕敲着自己腦門想了半天,苦惱的說:“那……那你說咋辦?”
魏壹想了想,道:“小人聽說世子給武清縣行了帖子?那蘇默據說也甚得龐士言看重。世子何不就請龐縣令做個中人,爲你們引見一番呢?而且我聽說,這位小蘇相公似乎與那馬家三公子也曾有過沖突,既如此,世子不妨趁着龐縣令爲你們引見時,也把那馬家喚到當場,便借着此次事端當面訓斥一番,爲他出氣,如此必能讓蘇默歡喜。世子您和他蘇默本來就沒什麽天高地海之仇,不過是一時意氣之争而已。如今您敬了他,又幫他出了氣,您與他即便不能馬上成爲朋友,應當也不會再有抵觸了吧。還有,那妙芸既然世子不甚在意,不如索性大方的先予了他,萬莫說什麽賜的話,這般人多半心高氣傲,說賜的話,怕是反倒不美。如此,再有了妙芸的情分臉面在其中,世子那時再出言邀他,還怕不成嗎?”
這番話說的,徐鵬舉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後不由喜不自禁,嘴兒都合不攏了,連連催促:“好好,便是如此。快,快去辦吧。嗯,就……就定在後,不,就明天,定在明天好了。”
魏壹躬身應是,轉身去了,留下那忽發奇想的小公爺獨自得意不提。此時四海樓中後面的一處房中,孫四海正面色陰沉的聽着下面人的禀報。
“你聽清楚了?确實是探問蘇公子的?”
“千真萬确啊東家,小的不但親耳聽到了,而且小的也被其中一人問了幾句呢。”
孫四海手撚着短須,沉思片刻,又道:“可能看得出,這些人是什麽來路?”
那小二歪頭想了想,遲疑着道:“不像是什麽匪類或是官差,那言談做派,倒有些像……像當兵的,對,就是當兵的。嗯,還有,四個人都是操着一口南邊的口音。”
孫四海眼睛眯了眯,眼底不由劃過一抹憂慮。下午發生在長街的事兒,他自然也早得到了消息,當然知道蘇默也參與了其中。
如今看來,這打探蘇默的底細的,必然就是那幫人了。南方口音,魏國公可不就是世鎮南京嗎?看來這所謂的小公爺八成是真的,公子對上了魏國公府,隻怕是大爲不妙啊。
想了一會兒,揮手打發小二下去,自己起身在屋中來回溜達幾圈,終是一咬牙,轉身出了門,直奔城東而去。
這卻也怨不得他猶豫,畢竟蘇默的身份和一位國公相比,實在是差的太懸殊了,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上。作爲一個商人,孫四海又怎麽可能不去衡量其中的得失?
隻不過他終是個守諾重信的,又想到蘇默對自己的信重,還有那曾經描繪的美好遠景,讓他下定終于決心一條道走到黑了。
待趕到蘇宅,已然是華燈初上之時。讓門子通報進去,不多時,已經身爲蘇府管事的楚玉山迎了出來。見到他拱手笑道:“孫東家怎的這麽晚了來了?請吧,我家少爺在裏面等着呢,特讓山來接您。”
孫四海擦了下頭上的汗,跟着往裏走去,一邊苦笑道:“玉山兄,老夫又何嘗願意大晚上的來打擾公子,實在是事關重大不得不來啊,唉。”說罷,長歎一口氣。
楚玉山一愣,待要再問,卻見他似乎是神思不屬,隻得将疑惑壓下,一路引着他進了正廳。
正廳上,蘇默正面色平靜的站在堂前,見孫四海進來,轉過身來點點頭,指指旁邊案子上的茶,溫聲道:“莫急,坐下先喝口茶,歇歇氣兒再說。”
對于孫四海忽然來見,他大概能猜到一些。畢竟,當日他之所以接納孫四海,并着重要求的,便是對信息的搜集。自個兒白天在城裏鬧的那麽大動靜,四海樓不可能不知道。此時孫四海登門求見,多半就是爲了這茬兒了。
至于說下午跟何言分手前,被何言一番話搞的心緒煩亂,此時也早已平複下來。
他也想明白了,無論妙芸身份有沒有問題,至少現在已經跟他沒關系了。況且,他也深信自己的感覺,尤其是在經過了多多那塊寶貝詭異的改善後,他的感覺已然超乎異常的敏銳。任何人對他的敵意,他都能提前有所察覺。
而妙芸,他完全沒有那種感覺。也就是說,或許妙芸真的有什麽問題,但對他蘇默卻是沒有惡意,至少目前來看是如此。
既然這樣,那她便是自己的朋友。至于以後會怎麽樣,順其自然,一切便憑天意就是,自己的煩惱卻是多餘了。
想通了這點,當即釋然。也不一個人悶在書房裏了,出來陪着衛兒玩耍了一會兒,杏妞兒那邊喊着要開飯了,衛兒歡呼着跑去幫忙,他這才起身,準備也往偏廳那邊去,卻得到門子來報,說是孫四海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