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芸的不自在,是因爲上次不防備間,将自己深藏的軟弱暴露在蘇默眼前;
而蘇默自然是覺得上次把人家弄的癡癡傻傻的事兒不地道,實在不好意思面對。
“啊,芸姑娘來了哈。”
“是啊,來了。”
“那個,啊,坐坐,請坐。”
“哦,謝謝。”
“嗯,芸姑娘請喝水。”
“哦哦。”
“芸姑娘你熱嗎?這天兒,呵呵,越來越熱了。”
“……”
以上便是打從妙芸進了門後,兩人之間的全部對話。穿插在這些對話之間的,便是良久的沉默。
杏兒丫頭都進來添了四回水了,每次臉上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氣,那眼神兒也瞟啊瞟的,滿滿的都是警惕之色。
你說啥?添水不是有下人嗎?不用,姑娘自己來!杏兒姑娘就是這麽任性!
到了後來,連蘇默都覺得有些不好了。這尼瑪跟防賊似的,有必要嗎?這不添亂嘛。于是在杏兒姑娘又一次拎着水壺進來,蘇默幹笑一聲:“那個,杏兒啊,别添了,再添,家裏就要被水淹了。”
杏兒臉一紅,哦了一聲,妩媚的沖蘇默瞟了一眼,又轉頭對妙芸送上個大大的笑臉,這才扭着小腰出去了。那小腰扭得叫一個銷魂啊。
不行了,這一個兩個的都是妖精啊。天兒熱,蘇默覺得從裏到外都火燒火燎的,不要不要的。
“芸姑娘……”
“公子…….”
某一刻,兩人忽然同時開口,随即都是一怔,反應過來後不由都相視一笑。這一笑,卻是将兩人之前的那點小尴尬消散了不少。
蘇默聳聳肩,攤手笑道:“你先說。”
妙芸抿着嘴兒,瞄了他一眼,嫣然道:“上次承蒙公子不棄,允許奴奴登門求學,今日奴奴可是來了,還望公子不吝教導。”
蘇默哈哈一笑,點頭道:“沒問題。”
妙芸卻歪過臻首,臉上露出一絲狡猾,笑道:“公子,奴奴說的求教,可不是僅僅五線譜哦。”
蘇默一愣,随即臉上作出個無奈的表情,聳聳肩,歎口氣道:“好吧,你赢了,如你所願。”
見他說的有趣,妙芸也是不由的掩嘴輕笑,眉眼之間盡是喜悅。蘇默索性也不幹巴巴的說了,直接将吉他拿過來,開始教授吉他的彈奏之法。
吉他也叫六弦琴,對于沒接觸過樂器的人來說,難的隻是指法和和弦。但是這對于整日裏以樂舞爲生的妙芸來說,卻隻是略一思索,便大緻明白了。
照着蘇默所授的幾種和弦試着彈了彈,初時還顯生澀,但不多時便已像模像樣了。
蘇默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以手扶額歎道:“不帶這樣的,不帶這樣的啊。芸姑娘,你這麽聰明,讓其他人怎麽活啊?”
妙芸咯的一聲忍俊不住,美眸俏生生的白了他一眼,嗔道:“公子原來也是個油嘴滑舌的。”
這話一出口,猛然意識到不對,臉上就是微微一紅。這可不跟打情罵俏似的?
眸子下意識的偷偷去瞟蘇默,卻正迎上蘇默一雙清亮的眼睛,心中登時就是一跳,趕緊驚慌的移開眼神。
蘇默看的有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他可不是後世那些不知所謂的感情衛道者,他的性情中本就帶着七分不羁三分風流。這般與美人兒調調情,引得對方面紅耳熱、驚慌羞怯,卻正是他的最愛,甚至比直接啪啪啪都讓開心。
妙芸被他笑的心中更慌,不由的手足無措。正難耐之際,忽然房門被推開一道縫兒,一顆小腦袋探了進來。
“默哥哥,杏兒姐姐說,你在偷偷的給漂亮姐姐彈好聽的曲子,衛兒可以一起進來聽嗎?”說着,一雙大眼睛又瞟向妙芸,裏面滿是祈求。
妙芸這個尴尬啊,隻能回一個溫柔的笑容,點點頭。衛兒頓時歡呼一聲,蹦跳着跑了進來,便往蘇默懷裏鑽。隻是跑到一半,忽然停住,小大人般的雙手抱拳,對妙芸一拱,脆聲道:“謝謝漂亮姐姐。”
妙芸一呆,随即不由的莞爾,先前那點尴尬,頓時被衛兒的童稚沖的無影無蹤。
伸手将衛兒拉到自己身旁,愛憐的摸摸他頭上的發髻,又看看蹲在他肩頭的小鼯鼠,眼中劃過一抹訝異,溫聲道:“你叫衛兒對嗎?”
衛兒瞪大眼睛:“是啊,咦?姐姐怎麽知道?”
妙芸不由的好笑,嘴上卻道:“衛兒這麽可愛,姐姐一猜就知道了。”
被誇贊了,衛兒大是得意,小腦袋昂的高高的。隻是那模樣,怎麽看怎麽像某人。
真是近墨者黑啊。
妙芸:“姐姐猜對了啊,那姐姐再來猜猜。嗯,衛兒忽然跑進來,是不是杏兒姐姐讓你來的啊?”
蘇默瞪大了眼睛。
衛兒連連點頭:“是呀是呀,姐姐……啊!”話剛說了一半,猛然想到了什麽,不由的忙擡起小手掩住嘴巴。但是随即便垂頭喪氣的低下頭:“杏兒姐姐不讓我說的。”
蘇默仰頭望天,兩眼翻白。
門外“咚”的一聲輕響,不知什麽東西撞到了。随即,杏兒的聲音便傳了進來:“衛兒!衛兒,你跑到哪裏去了?咦?你怎麽跑來哥哥這裏了,也是要來聽曲兒嗎?唉喲,不好意思啊妙芸姑娘,打擾你們了。”
随着喊聲,傻妞兒推門而入,假模假樣的說道。
妙芸抿着嘴兒,似笑非笑的睇了蘇默一眼。這才回以一笑,淡淡的道:“沒有,剛好公子也講完了。”
蘇默一手插臉,心中哀嚎一聲。丫頭喲,這是要搞哪樣?玩什麽不好,非學人家玩捉奸?
就算玩捉奸,那你也專業點好不好。先是漏了陷不說,後面這話音兒不等落下呢,人就到了眼前了,你這是覺得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唉,這個傻妞兒哦。
使勁的用手搓搓臉,公子站起身來:“是啊是啊,剛好講完了,真巧。嘎嘎,那啥,都是來聽曲兒的吧,好,那下面就是娛樂時間,看本公子給你們露一手。”
某男幹笑兩聲,伸手接過吉他,叮咚叮咚撥弄兩聲,眼珠一轉,笑道:“今個兒咱們來點歡樂的,都聽好了哈,這可是用極西之國的語言唱的,一般二般的人可聽不到哦。”
說完,沖幾人眨眨眼睛,微一凝氣,蓦然而動。
起手便是幾個連續的單音,随即那琴音便連成一串兒。蘇默左手五指急速的幻變,時不時的再來個跨度極大的滑弦,直讓旁觀幾人看的眼花缭亂。
随後,一串歡快的音符便在屋中回響起來: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O'er the fields we go
Laughing all the way
Bells on bobtail ring
Making spirits bright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
A sleighing song tonight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Hey
…………………………………..
這卻正是一首童謠《鈴兒響叮當》,這首曲子從一開始就迸發着莫名的歡快之意,節奏變幻更是目不暇接。
随着蘇默手指越動越急,那歡快的情緒便如同積攢了許久,再也壓抑不住般的噴發而出,霎時間,整個房中似乎都一下子淹沒在了歡樂的海洋中。
杏兒和衛兒早已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喜之色。衛兒更是不由自主的跟着搖頭晃腦,看樣這孩子很有些音樂天賦呢。
妙芸年齡大些,同樣震驚于這曲調的快捷歡樂的同時,卻也聽出裏面那飽含的天真童稚之情。
聽着這曲子,就宛如看到一個天真可愛的童子,正歡快的奔跑在原野上、小河邊,肆意暢快的笑聲,宛如鈴兒一般,鋪滿了整個天地之間。
曲子中間唱到叮叮當那部分**的時候,蘇默幹脆起身,邁着舞步走到衛兒身前,低頭哈腰的,腳下踏着節拍跟他對舞。
衛兒大喜,咯咯咯不停的笑着,也有樣學樣的跟着扭動起來。一大一小就那麽旁若無人的唱着、跳着、歡笑着,小小的書房頓時恍若化作一片片草原、遠山、綠樹、河流。
韓杏兒和妙芸看着、聽着,一時間也不由的感同身受,臉上都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那笑容不同于往日,充滿着一種幹淨、靈動和通透。
琴音急促,歌聲反複來回幾遍,終于在一聲清越的高音中戛然而止。
衛兒急促的喘息着,小臉興奮的紅撲撲的,跳着大叫着,讓蘇默再唱一遍。
蘇默哈哈大笑,目光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旁邊臉上挂着明豔笑容的妙芸,慨然道:“好,就再唱一遍。不過這次,哥哥教衛兒用咱們漢話唱,衛兒學會了,再去唱給韓爺爺和福全爺爺聽好不好?”
衛兒大喜,使勁的摟低蘇默的脖子,照着他臉上狠狠的蓋了個章,大叫道:“好啊好啊,默哥哥最好了。快唱快唱,我要學。”
蘇默哈哈一笑,旋即起身曲指急撥,歡快的曲音登時再次響了起來:
啊沖破大風雪,我們坐在雪橇上,
快奔馳過田野,我們歡笑又歌唱,
馬兒鈴聲響叮當,令人精神多歡暢,
我們今晚滑雪真快樂,把滑雪歌兒唱。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
白雪遍地,趁這年青好時光,
帶上親愛的朋友,把滑雪歌兒唱。
有一匹栗色馬,它日行千裏長,
我們把它套在雪橇上,就飛奔向前方。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衛兒瞪圓了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蘇默開合的嘴巴,間中跟着擠上幾句,卻是怎麽也來不及,不由急的小臉漲紅。
旁邊韓杏兒也是一個模樣,雖然聽不懂歌詞裏唱的什麽雪橇、滑雪的,卻也拼命的記下。心中隻暗暗想着,自己定要學會這曲子,也好讓旁邊那個狐狸精看看,不是隻有她才能跟公子一起唱曲兒的。
妙芸卻沒有那麽多的心思,受這種歡快氣氛的渲染,明淨的玉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純淨微笑,兩手也不由自主的輕輕拍着,合着那輕快的旋律。
歡快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屋中大小幾個直直鬧騰了兩個時辰,終于在妙芸起身告辭時結束。
臨走之際,妙芸試探着向蘇默索要今天幾支曲子的譜子。蘇默慨然應了,當即攤開紙筆謄錄下來。最後想了想,索性将那首《白狐》也錄了下來,一并遞給妙芸。
妙芸在看都《白狐》的譜子時,眼神明顯震動了一下,但随即平靜,裝作若無其事的收入懷中。可蘇默卻敏銳的發現了那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
狐狸精終于要走了,杏兒姑娘放心了,也便不再糾纏。向着妙芸斂衽施禮後,便扯着衛兒回房去了。
從前面喊了小婢簟兒,蘇默親自送妙芸主仆到門口,雙方這才揮手作别。
蘇默目送着美人兒漸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默禱:那日一曲《白狐》給了你無盡的憂傷,希望今日這一曲童謠能撫平你的傷痛。但望那份純真的童稚,能徹底消弭你心中的陰霾,永現如适才般明豔無邪的笑容……
正默默祝禱之際,忽然肩頭被人輕輕一拍,愕然扭頭看去,卻見何言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旁,笑道:“讷言兄弟這是在送哪位佳人,竟而如此深情,人都走的那麽遠了,還在遙遙凝望。”
蘇默哈的一笑,擺手道:“何兄說笑了,不過是一位喜好樂曲的同道。哈,何兄這可是小弟搬遷後,頭一次上門啊。來來,快請裏面坐。”說着,伸手邀客,領先往裏走去。
何言笑着應了,落後半步跟着。待要進門之際,卻又扭頭順着妙芸主仆離去的方向張望了一眼,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來到了二進正廳,兩人分賓主坐了,楚玉山指揮着下人上了茶,這才紛紛退下。
蘇默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待到何言也放下,這才笑道:“許久不見,何老爺子可好?前時受老爺子照顧,小弟本該再去登門道謝才是,隻是怕饒了老爺子清靜,惹他不喜。”
何言哈哈一笑,點頭道:“好好,家父身子健碩,好得很呢。不過他老人家與讷言投機,一直也唠叨着你呢。你若肯去,他老人家隻有歡喜,豈有不喜之理。”
蘇默點頭,表示日後一定找時間去看望何晉紳。兩人閑話過後,何言這才略一沉吟,進入了主題。
“原武清縣丞阚松,這人,讷言知道吧。”何言緩緩的說道,眼神卻看也不看蘇默,仿佛隻是順口閑聊一般。
蘇默瞳孔蓦地一縮,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哦了一聲,點頭道:“認得啊,咱武清的少府大人,默豈有不識得之理。不但認得,前陣子鳳水開發之事,還多有往來呢。”
殺阚松的事兒,是由天機那幫道門中人做的。蘇默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與何家雖然交好,但雙方實在遠未到換命的地步,蘇默可不想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何言擡頭,深深的看他一眼,随即耷拉下眼皮,悠悠的道:“哦,也是。不過讷言可知,這位少府大人現在何處?”
蘇默臉上做驚詫狀,咦道:“何兄怎麽問起我來。不是說阚大人當日告病後就失蹤了嗎?哦,倒是有人說,阚大人因病重許是回老家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呵呵,不過,這和咱們沒關系,不是嗎?”
何言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語調一沉:“沒關系嗎?呵呵,沒關系就沒關系吧。不過我要告訴讷言的是,這位阚松阚少府死了!死在此去往南十裏外的一處獵戶家裏。發現這位少府大人屍體時,同時還找到另外幾具屍首,看樣子嘛,都不像是什麽好路數啊。”
“啊!”蘇默大驚,霍然站起身來,随即又緩緩坐下,變色道:“這還了得?竟敢殺朝廷命官,這……這是要造反啊。不知何兄說的這個發現,是誰人發現的?可曾報官?”
頓了頓,又猶有餘悸的搖搖頭,歎道:“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竟發生此等事,難以想象,難以想象!看來,這日子不怎麽太平啊。”
何言心中冷笑,你就裝,繼續裝!
心中嘀咕,面上卻不動聲色,點頭道:“是啊,可不是不太平嘛。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流民過來了。至于說發現那位屍首的,卻是我何家幾個供奉。他們偶爾路過那處,又是長走江湖的,覺得不對。試着查探一番,這才發現此事。”
說到這兒,擡眼看看蘇默,卻見蘇默臉上唯有驚訝,懼怕慌亂什麽的卻是半點沒有,不由的心下暗暗凜然。
父親說這個蘇默極不簡單,現在看來果然如是。明明是他送了那阚松歸西,但此刻驟然聞聽之下,卻是半分異色都無。此人之心志堅韌、果決狠辣可見一斑了。父親一再叮囑,此人須當交好,不可得罪,果然大有道理。
想到這兒,将眼神不動聲色的收回,繼續道:“這事兒還請讷言幫忙保密,你也知道,畢竟嘛,咱們都是民,隻想着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可不想弄上什麽麻煩上身。所以,我何家知道了此事後并沒去報官。興許阚松阚大人,就是因病回老家了,你說對嗎兄弟?”
蘇默哈哈一笑,眼神中卻是半分笑意也無。他又不傻,何言這般拿腔拿調的跑來跟他說起此事,明擺着就是猜到了此事與他蘇默有關。隻是不知此人究竟何意,蘇默一時拿不準,索性靜下心來等着。
何言見他隻笑不答,也明白他心中有數了。當即緩緩收起笑容,沉聲道:“讷言兄弟安心,愚兄方才也說了,我何家不想惹麻煩,所以這事兒到此爲止。那邊一切痕迹也都清理幹淨,再沒半分手尾。不過你也知道,我何家是做銀錢生意的,凡事都要加倍小心。所以嘛……”說到這兒,何言拖長了聲音,忽然就此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