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人啥師表?當然是五線譜啊。
可憐妙芸姑娘,爲了蘇默這一時不察寫出的五線譜可算遭了罪了。連續數天廢寝忘食的翻閱各種樂集典章,直熬的連眼窩都出來了,也是沒能整明白。
最後,隻得回憶着當日蘇默演唱時的情景,對應着歌詞,勉強給幾個音符找到了相應的調子。
隻是當日連她自個兒也是心神不屬的,根本就沒聽全,如今這麽牽強的比對編下來的譜子,試着一演奏,完全就是天差地遠。
這實在是太傷妙芸姑娘的自尊心了。
無奈之下,隻得咬牙承認敗了。隻不過纖手中的手絹兒,卻不知被擰了幾百個結兒。
最後,芸姑娘覺得,自己隻是個小女子,跟蘇默一個大男人比試完全不對等,這是不公平的!所以,芸姑娘決定,不跟他玩了,徹底放棄了治療。
正好這時吉他制成了,便使人來請蘇默過去。說是驗看吉他是否合意,也好趁此機會問個明白這譜子的事兒。
就這麽的,蘇默便坐到了芸姑娘的香閨中。
無論是前生今世,蘇默還是頭一回進妓院,說實在話,起初未必沒有些戚戚焉。
而當他真正進了天香樓看過一圈兒後,心下卻是不由的撇嘴。什麽嘛,這不就是後世的夜總會嘛。大家都是來喝個小酒、聽個小曲兒,興緻來了,找着看中的直接開房就是。
唯一不同的就是,後世的小姐既坐台也出台,坐台的價格固定,出台的價格雙方當場商量;而這裏,姑娘們可是沒有出台一說,要說出台,那可就是直接贖身買人了,那可跟後世的出台費天差地遠了。
再有就是,無論是坐台還是開房,價碼都是定好的,不需要商量。而且,多半還要另外給小費。
哦,還有一點就是,這古代姑娘的質量,比後世好多了。至少沒有那種鳳姐兒級的也敢跑出來惡心人。
等到了妙芸的香閨中,聽妙芸幽怨的說了譜子的事兒之後,蘇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搞了個大烏龍。
開始他還想裝個大瓣蒜,讓妙芸拿古樂譜看看,自己給她按照熟悉的格式另寫一份。
結果當他接過一份這個時代的樂譜後,直接思密達了。若說妙芸看他的五線譜是鬼畫符,那他看這古代的樂譜就完全是天書了。
那上面什麽四合合,什麽六尺的完全莫宰羊,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符号,甚至還有些看上去像是日文的片假字,整的蘇默兩眼全是小圈圈。
這個,真心整不明白啊。
可是不能就這麽露怯不是?蘇默是誰啊?那是小蘇相公,是才子,這份兒可不能跌咯!
“落後!太落後了!”這是某才子接下來的評價。整的美人兒滿臉的窘迫,又帶着三分敬仰。
“呐,我給你講講這個五線譜哈。這個五線譜才是最先進的記譜法,它的優勢在于……”
“這個呢,表示四分之一拍。四分之一懂嗎?就是将一件東西均等分成四份,取其中之一。對對,就是這意思……”
“這個,這個呢,就是表示音階,比如高音、比如低音,高八度……呃,這個高八度啊,它是這麽回事兒……”
吧啦吧啦,蘇老師這一開講就刹不住車了,越講越是興奮,忽然有種回到了昔日講台的感覺。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說過,跟一個美女在一起的時間總覺得短,而坐在火爐旁,同樣的時間總覺得長。
很顯然,蘇老師現在的狀态就屬于第一種。所以,不知不覺中,小樓窗外已然日影西斜,這大半天的,竟而就這麽過去了。
蘇老師也是直感到尿急了,這才注意到時間不早了。能不尿急嗎?這說的話多,口幹舌燥的,中間都不知道喝了幾壺茶了。美人兒那個貼身小丫頭簟兒,也不知免費贈送了多少衛生球過來。
“這個,時候不早了。那啥,我……”蘇老師慚慚的起身,比劃了一下幹笑道。
“今日得蘇公子指教,奴茅塞頓開,不勝之喜。若公子不棄,願拜公子爲師。晨昏定省,侍候公子,不敢稍怠,公子可允否?”美人兒盈盈而起,又翩然拜下,蘇老師當場呆住了。
晨昏定省啊,晨昏定省好啊,這個可以有……吧?蘇公子有些不淡定了,眼神兒也有些飄。隻不過人家說的主題是拜師好伐?咋就隻聽到“晨昏定省”四個字了?這樣不好。
蘇公子還算清醒,及時的回過神來。擺擺手,扭捏道:“過了,這實在是過了哈。芸姑娘,你看哈,咱倆年齡差不多,說什麽拜師的可不讓人笑嘛。這樣,隻要有時間,我随時歡迎。或者我過來,或者去我那兒,咱們互相學習、互相切磋好不好?”
妙芸美眸一亮,喜道:“當真?奴可以去公子府上?”
呃,這戲碼兒咋有些不對呢?瞅着美人兒驚喜的表情,某人明顯感覺什麽地兒出了差兒。隻是看看對方期盼的眼神,終是點了點頭。
看着蘇默點了頭,妙芸臉上明顯的神采飛揚起來。近乎是雀躍着靠了過來,媚聲道:“既然天色不早了,公子何不索性就在芸兒這小酌一杯?咱們天香樓幾樣小吃,卻也是頗有特色的呢。”
“唔,這個……”美人兒就是美人兒,這般酥聲軟語的一來,不防備間,蘇默險險就脫口答應了。隻是猛然間腦海中閃過傻妞兒的面龐,還有衛兒的笑靥,終是遺憾的搖搖頭,果斷拒絕了。
妙芸臉色頓時黯淡了下去,但随即卻又恢複笑靥,軟聲道:“即是公子不允,也是芸兒福薄。不過這吉他已然制好了,公子不試試嗎?若有不當之處,也好讓琴師當面知曉,好再改過。”
說着,沖丫頭簟兒使個眼色,小丫頭便跑出門去,不多會兒,便抱着一個木匣進來,身後尚跟着一個五十上下的男子。
妙芸起身見禮,将那男子向蘇默引見了,卻是位姓尚的琴匠,據說在行内甚爲有名。
尚琴匠恭敬的施過禮後,便安靜的退到角落坐了。蘇默接過木匣,打開一看,不由的雙目一亮,心下大是贊歎。
木匣裏放着的,正是一把标準的吉他。沒想到他隻是畫了一幅圖,又隻是大體講解了一番,這尚琴匠就真的造出了吉他。古代匠師的手藝,真不是蓋的啊。
将吉他取出,随手撥動琴弦幾下,蘇默發現除了音準有些問題,需要調整外,其他的真挑不出問題來。
當下向着那位尚琴匠連聲誇贊,尚琴匠臉上露出笑容,一再謙遜,确認了吉他沒問題,便即告辭而去。
天色雖然不早了,但也不差這一忽兒。剛得了吉他,蘇默手不由的也有些癢,迫切的想要彈奏一曲,找找感覺。
當下便在小杼子上坐了,側耳聽着,将琴弦逐個調整了一番,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活動了下手腕,一手掐品,一手撥弦,登時一陣流暢的清音響起,正是吉他練手的經典曲目:緻愛麗絲。
在後世,吉他與小提琴、鋼琴并稱世界著名的三大樂器,其魅力可想而知。此刻蘇默手中這吉他初次鳴響在大明時空,那空靈的音質,頓時引得妙芸美眸頻閃,滿是驚羨喜愛之色。連小丫頭簟兒也睜大了眼睛,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緻愛麗絲奏了半阙,蘇默便停了下來。略微思索了一會兒,重又撥動琴弦。
我是一隻千年的狐
千年愛戀千年孤獨
長夜裏你可知我的紅妝爲誰補
紅塵中你可知我的秀發爲誰梳
我是一隻守候千年的狐
千年守候千年無助
情到深處看我用美麗爲你起舞
愛到痛時聽我用歌聲爲你傾訴
寒窗苦讀你我海誓山盟
銘心刻骨
金榜花燭卻是天涯漫漫
陌路殊途
能不能讓我爲愛哭一哭
我還是千百年前愛你的白狐
多少春去春來朝朝暮暮
生生世世都是你的狐
……………….
充滿憂傷的歌聲,在吉他憂郁的音質襯托下,渾然天成。
這首《白狐》,是前世蘇默頗爲喜歡的一首歌。此刻坐在這五百年前的時空,再次彈唱起這首歌,讓他有種迷離恍惚之感。初時還存着賣弄的心思,漸漸的,卻完全沉入其中。于是,這一曲歌便唱的愈發感人起來。
妙芸傻傻的坐着,眼神早已沒了焦距,空洞洞的望着前方,一顆心卻随着那歌聲飄啊飄的,渾不知要去何方,又将在哪裏降落。
這明顯也是一首跟《童話》一樣風格的歌,但此刻再次聽到,她卻完全沒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那歌詞中的凄美,就那麽完全沒法防備的擊中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霎時間,隻覺一顆心千轉百回,刺疼的難以呼吸。恍惚中,她似乎已化身爲歌中那隻狐,尋尋覓覓、凄凄冷冷,在無數輪回中追尋,追尋着那曾經的刻骨銘心、曾經的無法割舍…..
她癡了、傻了,徹底沉迷于這哀傷的曲調中。她隻覺得,這首歌分明就是爲她量身而作。歌中那隻狐便是她,她便是那隻狐。
良久,良久。
待到樂聲止歇,屋中三個人俱都一時失語。簟兒微微張着小嘴兒,臉上似是迷茫,又似是有些無助。
蘇默輕輕吐出一口氣,無奈的看看眼前猶自癡癡傻傻的妙芸,心下不由有些愧疚。
他之所以唱了這首《白狐》,其實就是覺得這妙芸漂亮的不像話,完全就是傳說中的狐狸精的原型。
但是他隻顧着自個兒玩笑,卻全忘了這妙芸的性子,很有些傷春悲秋。而且從眼下情形看,隻怕這個美人兒的經曆也是大有故事的。自己這冷不丁的彈唱了這麽一首歌,怕是要傷這美人兒不輕了。
将吉他默默收到木匣裏放好,這才轉身重又走到妙芸身前。這期間,妙芸便一直傻呆呆的不動,眼中的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整片前襟都濕了一大片。
不僅如此,兩隻放在腹前的雙手,此刻緊緊的攥着,用力之大,使得整個指節都泛着青白之色。
“芸姑娘,芸姑娘!”蘇默歎了口氣,生怕再這麽下去,怕是真要傷了身體了,隻得連聲呼喚起來。
一連喚了好幾遍,妙芸木然的眼珠才微微錯動,呆滞的看向他。
蘇默苦笑着搖搖頭,抓起木匣拎着,輕聲道:“芸姑娘,隻是一首歌而已。你也是精擅音律的,當知哀至極處易傷心。無論你曾經曆過什麽,如今也都過去了。放眼未來,必有陽光明媚之時。好了,便說這麽多,保重,我先告辭了。哦,對了,謝謝你的吉他。”說罷,對她送上一個明亮的笑容,轉身往門外走去。
“這曲子…..有名字嗎?”待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聲沙啞的語聲。
“白狐。”
蘇默沉默了下,輕聲回答。随即再不停留,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