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在旁看的分明,也不多言,他一屁股的事兒催着呢,真心沒這心氣兒去整這些無聊的。
囑咐着衛兒在家聽話,自己便準備出門。既然決定了要加快新城那邊自己宅院的建設,總要過去看看,督促一下。
再有就是要去跟龐士言見一面,定下下一步的計劃。那隐藏在暗中的危險,實在讓蘇默不敢等閑視之,能早一點清除,還是早一點清除爲好。
臨到出門時,卻見石悅背起他那把斧子跟了上來。蘇默詫異的看過去,福伯淡淡的道:“少爺在外,總是需要個差遣的。石頭有幾把蠻力,應能對少爺有些助力,就讓他跟着吧。”
蘇默有些了然。顯然,這是福伯防止自己輕易暴露某種能力的手段。不然,昨晚出門時,怎麽沒這一出?
本待拒絕,但轉念想想那晚遇上的危險,當時如果有石悅這樣的人跟在身邊,便能将危險降到最低。
如今那些人隐藏在暗處,說不得真要防備一二。蘇默想及此,便也點頭應了,帶着石悅出了門。
一路往縣衙走來,石悅本就是個悶葫蘆,再加上原本的心思落了空,便更是沉悶。
蘇默看的好笑,想了想,便道:“我那套路子,福伯不讓傳也隻能罷了。其實便是傳你,怕是你也難有成就。不過,我倒是有些别的套路,和你倒是和脾胃,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學?”
他倒不是忽悠。本來那太極拳就是後世公園老大爺們強身健體用的,除了蘇默因爲異變的原因,教給任何人都不帶有用的。
再者說,以石悅的性子和風格,就算是真正的太極拳,蘇默估計他也練不好。反倒是另一種拳法,頗爲附和。那就是八級拳。
後世因着信息爆炸的影響,諸如八級拳、八卦掌、詠春拳之類的視頻教學極多。随便找個網站都能找到一些。
作爲深受武俠小說荼毒的年青一代,蘇默其時未嘗沒有過武俠夢。也曾有過那麽一段時間,幾乎扒拉遍了這種視頻教學。各種套路記了個全。
隻可惜,說易行難。練武之道,哪有那麽簡單的?隻那份辛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堅持下來的。
于是,蘇某人的武俠夢極短命的在不到兩個月裏,就告終結。不過因此一段,各種外門拳法倒是還真記下不少,八極拳,正是其中一種。
而石悅有偉力,善用大斧,與八極拳的拳意頗爲貼合。蘇默琢磨着,把八級套路教給這憨人,指不定還真的能成。所以,這才有了方才一說。
石悅卻是聽的猛然一震,驚喜的擡頭望向蘇默,滿臉的不敢置信之色。
在他此刻的意識中,既然能打出那般術法的少爺,就算随意拿出點東西來,又豈能是簡單的?如今,雖然那套術法學不成,但能得到少爺指點一二,這簡直就是天降仙緣啊,哪裏能不讓他欣喜欲狂了?
瞅着蘇默明确的點頭回應自己,石悅想也不想的,納頭便要拜下去。
蘇默吓了一跳,這大街上的,忽然來這麽一出,不是引人矚目嗎?暗罵這夯貨憨,急伸手一把扯住,低罵道:“你想讓滿世界人都知道?拜個屁的拜,以後不許動不動就下跪。好男兒隻跪天地父母,餘者皆不配。”
這話要是放在後世沒問題,但是放在這個時代,可真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所謂天地君親師,見了皇帝,難道誰敢不跪?别說皇帝了,就是一些特定場合,見到一些官員,也得該跪還是跪。便比如上了公堂,沒有功名在身的普通人,那是必須要跪的,不然就是大罪。
蘇默是一時嘴快,全然忘了這茬兒了。不過落到石悅耳中,卻又成了另一種意思。
對于皇帝、貴人們,普通人自然是需要跪的。可是對于仙人呢?那當然是不用理會的了?都說皇帝是天子,受命于天。仙人可不都是天上的,自然也能代表天了,那豈有兒子跪老子的道理?
自家少爺雖然不肯承認,但石悅心中實在已經認定了少爺的不凡。此刻再聽了這番話,愈發肯定了心中猜測。
當即想也不想的猛點頭,隻覺這才是少爺身份該當說的話。皇帝?那見了咱家少爺,也必當是來跪咱少爺的。
蘇默哪裏能想到,自己未經考慮的一句話,就讓這夯貨腦子裏翻騰着這般殺頭的念頭。見他點頭,這才道:“等明早的吧,明早開始,我開始教你。”
石悅喜得抓耳撓腮,恨不得今天立馬過完,轉眼就到了明天早上才好。
有了期盼,這精神頭自然就不一樣了。與之前死樣活氣的慫樣,這會兒的石悅昂首挺胸,再加上他本就生的高大雄壯,倒是真個好人樣子,引得街上行人不時注目,恨的蘇默直想一腳踹過去。
眼看的是沒法跟這渾人說理的,蘇默幹脆也省了那嘴皮子,隻大步而行,自顧往縣衙而去。這一加速,石悅便再想顧盼生威的就不可能了,隻能也加快腳步跟上,倒是讓蘇默無意中達到了目的。
縣衙本就不遠,兩人跟比賽競走一般的急趕一通,隻不多時便已到了。
蘇默正待上前讓人通禀,卻見一側轉出輛馬車來。目光落在禦者身旁一人,不由的咦了一聲,連忙轉身迎了過去。
“老伯早啊,這一大早的,卻是怎的在此處?”他抱拳施禮,嘴上笑着問道。卻原來這車上坐的,正是趙奉至家的那個老管家。
老管家見是蘇默,也是臉上露出歡喜,忙使人停了車,先是沖他點點頭,忙又回身敲敲車廂,道:“老爺,卻恰好碰上了讷言公子。”
蘇默一驚,沒成想車裏坐的竟是趙奉至。原本他還打算着,待會兒離了縣衙後,就去看看老頭兒呢。
車廂上簾栊掀起,趙奉至的頭臉便露了出來,看着他點頭道:“正好,原還想着讓人去尋你,恰在這裏遇上了,倒也省了這一趟。”
蘇默連忙上前拜見,後面石悅瞪大了眼睛,也跟着見禮。趙奉至轉眼看看他,不由贊道:“好個壯士。”
蘇默就笑,道:“家父外出訪友,又不放心學生,便尋了人來幫襯着。叫石悅,确是有些個力氣。”
趙奉至點點頭,忽然一愣,這才察覺蘇默的自稱變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蘇默就有些窘,低聲扭捏道:“那啥,家裏老爺子覺得學生還是有些才的,若不弄個名頭身上,豈不是落了咱縣裏面子嗎?這不,就去捐了個監生,嘿嘿,嘿嘿。”
他幹笑兩聲,難得的老臉有些發熱。于他心中,這捐錢買監生,實在跟賣官酹爵差不多了。他不願當官,卻也知道,賣官酹爵這種調調,大抵都是奸臣幹的事兒,說在人前也是有些丢人的。
趙奉至卻是點點頭,并沒有他意料中的鄙視,隻是略一沉吟,輕歎了聲:“倒也算是個說頭。”并沒了下文。
蘇默有些詫異,他卻其實又被後世影視劇誤導了。這捐監生可不是什麽奸臣搞出來的,實在的是明太祖朱元璋一手操辦的。
大明之初,百業待興。爲了豐足國庫,明太祖朱元璋下旨,允許一些有能力的商賈出錢捐監。這樣既緩和了一些階級矛盾,能得到更多的士紳階層支持,也同時豐足了國庫,加快了國家的複蘇建設。
而對于這種捐監生,便叫例監。除了例監,還有舉監,那是由舉人入監;再就是貢監,卻是秀才身份入監的,一般多是地方舉薦的優秀人才;還有一種叫蔭監,乃是勳貴弟子的專利。
總上幾種,有一點蘇默沒搞錯。那就是在其他幾種監生面前,例監确實被人有些看不起。
不過既然趙奉至沒什麽異樣,蘇默心中也實落了許多。他其實很是敬重這位老夫子,實不願讓老頭兒失望。
此刻見趙奉至沒别的話,趕忙岔開話題道:“先生方才說找學生,卻不知何事?”
趙奉至猛省,點頭道:“我要立刻入京去,昨晚得了大學正的調令。老夫想來,應該是上回跟你說的那事兒。隻是奇怪的是,大學正卻并未提及讓你一起,倒讓老夫難以置喙了。如今告知與你,便是提醒你要早早準備,一旦有了眉目,不至于慌亂。”
蘇默恍然,心中感激,自是點頭應了。趙奉至又諄諄叮囑了一番,不外乎要他低調行事,少攙和縣裏政事之類的。說了好一會兒,這才揮手作别而去。
蘇默目送着那車遠去,直到不見了蹤影,這才收回目光。石悅探頭探腦的道:“少爺,這老頭是個好官兒。”
蘇默驚訝,不料這憨直的人,竟有這種敏銳的直覺。卻聽他洋洋得意的道:“他一見着悅,便贊悅是壯士,當真好眼力。”
蘇默眼角猛的跳了一下,轉身就走。他喵的,原來這就是石悅的是非觀。誇他了,便是好官。不誇他的,便定然是壞官。這尼瑪什麽神邏輯啊。
蘇默覺得自己要是跟這種智商的夯貨繼續說下去,隻怕很可能讓自己的IQ跌落無數個境界,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之。
入了縣衙,衙役們早對蘇默熟悉了,紛紛前來招呼。蘇默笑着一一應答,使人先往龐士言那邊禀報,這邊便請了衙役安置石悅。
石悅瞪大了眼睛不肯,說是自己要保護蘇默,就該時刻跟在身邊才是。
蘇默百般解說,隻是不通。最後不由怒道:“你覺得自己能打過我?”石悅這才消停。
隻是如此一來,衆衙役看蘇默的眼神又多出幾分敬畏。原來蘇公子不但文采驚人,身手也是驚人,竟連這般壯漢都自承不敵。
不多時,人來報縣尊大人請蘇公子後堂說話。蘇默囑咐石悅好生等候,這才轉身去了。
見了龐士言,将不相幹的人都屏退了,龐士言這才低聲道:“昨個晚間,派在那楚宅的眼線回報說,有幾個眼生的漢子在那邊晃,其中一個還翻進院牆去了,身手極是利落。出來後,臉色頗不好看。而後,旁邊幾戶人家也被搭讪,遮遮掩掩的問了些話,無所得後,這才離去。”
蘇默沉聲道:“可曾查對過,都是些什麽人?”
龐士言搖搖頭:“沒有任何記錄,都不是本地人。也沒有他們居住的記錄,人數大概在七八個。”
蘇默眉頭微皺,又道:“那可曾查到這些人的落腳處?”
龐士言臉上有些尴尬,嗫嚅着道:“幾個夯貨膽小,沒敢多跟,隻是确認,果然都是往城西去了,卻也不見從西門出去過。”
蘇默搖搖頭,又點點頭,道:“不多跟是對的。如你所言,對方身手利落,怕是見慣了手段的,真要跟的緊了,必然被發現。”
龐士言悚然一驚。想了想,問道:“那接下來怎麽辦?”
蘇默站起身來,來回踱步,考慮了片刻後,毅然道:“衙門裏的人不能動了。從幾方面來看,這些人多半都是亡命之徒,身手好,警覺性高,要想對付,就得要專業人士才行。”
說到這兒,看了龐士言一眼,道:“向來聽聞廠衛好手頗多,最善辦理這等案子。明府與那邊的關系怎麽樣,可能說上話?”
龐士言臉兒一白,心中苦笑。誰願意跟那幫人有牽連啊,雖說當今聖明,廠衛早不似之前幾朝那麽勢大,但畢竟那名聲在外,都是有多遠避多遠的。
而且,如蘇默所說的,廠衛裏真正的好手哪會在這兒,明面上的衛所裏的,都是些混吃等死的。欺負老百姓渾身的本事,真辦事卻連一般衙役都不如。
苦澀的将裏面的道道兒說了,蘇默也是不覺頭疼。以手敲着腦袋,苦苦思索着。猛然間,忽的靈光一現,暗道自己騎驢找驢。
扭頭對龐士言道:“這樣,這事兒我找人來辦。你讓人把那些人的畫像和資料準備好,給我一份就成。”
龐士言大喜,連忙應下。使人去了,不多時,卷了一卷送了進來。
蘇默拿過來,打開一看,不由的登時洩氣。資料啥的倒也罷了,那畫像卻幾乎一個模子下來的,别說分辨了,隻怕是好眼都要看瞎了。
左右無奈之際,幹脆讓龐士言準備紙墨,又比劃着将簡易的碳條筆的制法說了,讓馬上準備好。然後又讓那幾個見過那些人的衙役過來,他準備親自動手,看看能不能按照描述,來複原那幾個人的面容。
龐士言聽的将信将疑,若蘇默說使什麽仙家法術他信。可是隻憑着口述,就能描摹出完全沒見過的人的模樣,這聽上去簡直不要太玄幻了。
蘇默懶得跟他多說,隻催促着趕緊辦。龐士言無奈,隻得一一分派下去。
直直等了老半天,看看天将午時了,這才好歹算是将蘇默要求的碳條筆弄好。
找了間僻靜的屋子,龐士言打發自己的家人出來守着,不使人靠近,這才将幾個見過那些人的衙役集中過來,就在屋中坐成一排。
蘇默拿畫闆墊了,夾上一張白紙,一邊詢問着,一邊慢慢勾勒。期間不時的讓人過來看看,然後再塗塗抹抹一番。如此反複幾次,當又一次喚人來看時,那人激動的指着畫面道:“對對對,就是此人就是此人,簡直一般無二,真真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衆人轟的一聲,齊齊擠過來觀看,不由的都是紛紛贊歎不已。龐士言眼神飄忽,心中暗暗念叨,什麽神乎其技,莫不是又是仙家術法?是了,蘇仙童一再叮囑,不可露出他的身份,這可不是障眼法嗎?
想及此處,哪還再有半分懷疑。當下開始下一人的描摹,如此直直忙活到申時了,總算是将七張臉譜繪制出來。
蘇默累的頭暈眼花,手腕子都有些酸疼了。這種活兒極耗腦力,又不像後世那樣,還有計算機自動描繪比照,完全憑手工一筆筆的調整,工作量可想而知。
将七副人像卷好,待要向龐士言辭出,忽然卻聽外面下人驚呼:“真人回來了,真人回來了,快,快去向老爺禀報。”
蘇默一愣,正尋思這個真人是哪一個,卻隻見房門猛的被推開,一個人影風一般沖了進來,一把就扯住剛站起一半身子的龐士言,急聲道:“明府,蘇吏員呢?蘇吏員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