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那一刹那,在那明晰的一霎,這把染血的兵刃似乎在快速的移動着,連帶的是一片黑色衣角,其他的卻完全沒看清楚。
靜夜、黑衣、染血的刀,這一切聯系起來,狀況已經很明顯了。
蘇默隻覺的一顆心砰砰的跳着,恍如擂鼓一般。
怎麽辦?是就此大叫,還是過去看看?按照方才的感覺,那把染血的兵刃,離着他應該不遠。
四下打量一番,猛然有種熟悉的感覺襲來。這裏……似乎自己來過,對了!是那個瘋狗的家,那個神經病楚神醫。
蘇默徹底記了起來,再往前十幾步遠,可不就是當日,自己被那個叫衛兒的童子招呼進去的後門嗎。
難道?
心頭浮起衛兒那張稚真的小臉,蘇默的心忽然猛的攥了起來。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沖動支配着他,立時便從躲藏處沖了出來,徑往那扇曾經熟悉的大門沖去。
不過幾個呼吸,那門已然在目。凝目看去,心中不由的就是一顫。
那門表面上看似乎并沒什麽異樣,但再仔細一看,就能看到,兩扇門中間略略有條縫兒。
這大晚上的,家家戶戶都會将門拴緊,怎麽可能會留縫兒?尤其,這裏還是後門。
蘇默覺得自己難以控制的微微顫抖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門,隻要輕輕一推便可打開,但是蘇默卻完全鼓不起勇氣。
他不是怕危險,相反的,或者很神奇的,他并沒感到絲毫懼怕,他猶豫的是,一旦推開門,看到的會不會是某種不忍言的場面。
努力調整下呼吸,又再微微閉閉眼,随即猛的睜開,将身子貼在一邊,緩緩的伸出手去,向右邊半扇門推去。
門無聲的開了,果然,蘇默心中暗歎。
院内漆黑一片,側耳聽去,也完全聽不到任何聲息。就好像真的是主家忘記了将門關上。
叽!
肩頭上的多多又再發出一聲短促而低沉的叫聲,蘇默微微側目,卻見多多的目光并不是院内,而是越過他的肩頭,往自己右側那邊望去。
蘇默心中猛然一沉。
怎麽回事?難道說自己猜錯了?有了方才的一幕,他已經對多多的敏銳完全相信。
此刻多多的表現,分明是說危險不是來自這個院落,而是在更遠的右側方。
他站在原地,微一沉吟,随即小心的邁入院中。不論如何,既然已經來了,又發現了不對勁,總是先探查一番才對。而且,從多多的反應來看,這裏至少沒有危險。
他心中拿定主意,再不遲疑。貼着邊牆往裏移去。月色下,借着朦胧的月光,當日小院中的大樹、石凳曆曆在目。便是那張小凳子,也半拉半開的擺在石桌前。
一切好像并沒不妥。
蘇默有些猶豫了。這大半夜的,自己這麽摸進來,一旦被那老瘋子察覺,怕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了。
猶疑之中,已是摸到了内屋門邊,正考慮着要不要退出去。猛然間鼻息間飄過的一抹甜腥氣息,讓他頓時渾身一震,霎時間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血腥味!絕對錯不了!
打開的門,毫無聲息的房屋,時而飄出的血腥氣息,到了這個時候,蘇默要是再不知道出了事兒,真就是白癡了。
想到多多的反應,這裏應該沒危險,當即也不再掩飾,搶前一步推開房門,霎時間比之方才更濃郁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
探手入懷摸出火折子,吹了幾下,那火苗便活潑潑亮了起來,蘇默微微閉眼,待眼睛适應了亮度,凝目看時,臉上頓時變色。
地上,楚神醫一身内衣,趴伏着倒在地上,身下一攤血迹湮然。而渾身上下,隐約能看到道道血痕,這讓蘇默腦子裏瞬間出現了後世影視中受刑的場面。
一個小縣城的醫生,半夜被人殺死在家中,又怎麽可能還受刑?又有什麽可供人去用刑的?
蘇默忍着刺鼻的血氣,扭頭看見桌上的燭台,忙用火折子點上,這才熄了火折子,放入懷中。
他小心的避過血迹,盡量不落下一點痕迹。這是兇殺的現場,哪怕他不是刑警,卻也知道保護現場的重要性。便不是爲此,也得不讓自己惹上嫌疑才好。
先去旁邊屋子察看一番,沒人。那個當日的童子衛兒不在。蘇默想了想,又再轉了回來。
楚神醫趴伏着,滿頭的白發披散開,看不清面目。隻是在這種環境下,在昏暗的燭光中,那橘皮般的老臉,還是透出說不出的驚悚。
蘇默努力的平複着自己的呼吸,蹲到他身前,顫着手往他鼻息間拭去。
沒有呼吸的迹象。
想了想,又再并攏二指,往他脖頸的大動脈上拭去。片刻後,不由輕輕一顫,再顧不上其他,小心的托着他的頭,将他翻了過來。
方才手指間微不可查的脈動,顯示着楚神醫并未徹底死去。至少還沒完全腦死亡。
既如此,蘇默就不能不管了。
緻命的傷口在胸部,長長的一道,就着火光,蘇默甚至能看到傷口翻裂處裏面的器官。
除此之外,這位神醫渾身上下,竟似完全沒了骨頭。确切點說,不是沒了骨頭,而是幾個關節處的骨頭都被斬斷了。一隻右手的指骨,詭異的向後彎着,其中幾根甚至前端都是血肉模糊一片,顯然是被人生生碾碎的。
這得是多大的仇?多狠戾的手段?
蘇默心中狂跳,卻是知道憑着自己絕對救不活這人的。若是再去報案,找醫生來,人定然完全就死透了。反倒不如現在刺激下,看看能不能讓楚神醫清醒片刻,問出些什麽來。
想到就做,照着楚神醫此刻的光景,隻怕刺激别處也沒用了,唯一可能的就是頭部了。
一手托着頭,撥開散亂的白發,蘇默用指甲狠狠的捏在楚神醫的人中上,一邊低低呼喚:“楚神醫!楚神醫!能不能聽到?醒來啊!”
這般反複幾下,終于在一陣輕顫之下,楚神醫慢慢睜開眼睛。随着呼吸的恢複,登時大量的血液從口中溢出。胸口傷處,也再次泌出汨汨的血迹。
“楚神醫,能看清嗎?是我,蘇默!我路過你家,發現你出事兒了,我救不了你。你可能說話,告訴我誰做的?”蘇默急急的說道。
他不知道這楚神醫能堅持多久,隻得用最快的語速說出情況。
楚神醫眼中忽然放出奇光,嘴唇蠕動着,頭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起來,似乎努力想靠近蘇默。
蘇默忙将頭低下,靠近他嘴巴。卻聽那口中拉風箱般的雜音響着,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音節,卻全然聽不清楚。
直到最後,似乎楚神醫拼盡了僅餘的生命,終于吐出幾個清晰的字眼:“…….救……小……衛……”
隻是短短的三個字,楚神醫身子便猛的一挺,随即徹底軟了下去。
蘇默急擡頭去看,卻見這老人圓睜着雙目,再無半分氣息。隻是那眼神中,至死都滿滿的全是焦急、哀求之色。
結合着那三個字稍一思索,蘇默便大體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衛兒!那個曾經非要給他按上個有病的童兒,定然是被人擄去了。這老頭拼命蹦出的三個字,分明就是求自己去将衛兒救回來。
蘇默歎口氣,也不去抹上他雙眼,将他再次放下,隻輕輕的道:“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楚神醫似乎明白了,臉上神色微微緩和,那眼中光芒也漸漸散去。
蘇默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染上的血,苦笑着搖搖頭,回身将蠟燭吹滅,這才原路退出院子。
站在門口,見多多仍是望定一個方向,不由心中一動,道:“多多,你能找到那個人嗎?”
多多小腦袋一動,似乎歪頭看了看他,下一刻,猛的從他肩頭竄了出去,一眨眼間便到了二十米開外,感覺他沒跟上來,便即停住,回身向他望來。
蘇默大喜,疾走幾步跟上。
多多見他跟來,扭身又向前跑去,然後再在前方等他。如此反複幾次,月光下,一人一鼠撒腿狂奔,漸漸的,蘇默竟是越跑越快,雖仍要多多等他,等待的時間卻是越來越短。
這般急速的奔跑着,漸漸的已是指向城西。蘇默眉頭不由蹙起,心中有些不安。
古代城居,一般來說,都是按照東貴西賤、北富南貧的格局來的。所謂東貴,說的就是官員們多是住在城東區;而西賤,則是說一些賤籍流民之類的,都聚居于西城。
而這裏的賤籍不是單指貧窮,貧困人家多在南城。所謂南貧就是這個意思了,隻是單單貧窮,但卻是有着明晰的戶籍和身份。
而西城這裏,就完全可以用混亂形容。不但人員成分混亂,身份也是極混亂的。甚至有些盜匪流寇之類的,也都是藏于其中。不唯如此,前朝的遺民、罪民,娼家、還有些雜姓胡民等等等等,盡數都集中在西城。
如果衛兒真是被擄到這邊,那可真是大麻煩了。混亂、無序、無法、肮髒就是西城的寫照。兇手若是溜進西城,單隻那眼花缭亂的街巷,就讓蘇默極難轉出去。更不用提其中各種紛雜的氣息,隻怕就算多多的鼻子,也是難以繼續追蹤了。
蘇默不确定多多能這般确定的追蹤,是不是用鼻子。但這種可能,卻不能不防。
努力調勻呼吸,猛提一口氣,無形中速度又再加了幾分。眼見着前面穿過一片小樹林,便要徹底進入西城區了。前方的多多忽然停住身子,就地一個變向,猛然竄上旁邊一棵樹上,兩眼死死盯着某個所在,紫毛倒豎,然後一動不動了。
蘇默心中一動,腳下放緩,左右扭頭踅摸,往旁閃了兩步,拎起了一截不知什麽東西斷掉的半截木柄。
這木柄大約長一米,前端參差不齊,上面湯水膩滑的,散發着惡心的氣味。
隻是此刻蘇默也是顧不上了,面對着手中持有利刃的兇徒,也隻能用這個湊合下了。
普通人的打架他不怕,可是說到手上的功夫,那真真是半點也沒有的。如今敢跟過來,全是憑着一股血氣。要再讓他赤手空拳去對利刃,倒不如直接自己自殺來的痛快。
隻是明知道眼前的危機,讓他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那個孩子遭難,卻跟他滲入了骨子裏的教育相違,尤其是,他還是一名老師。
所以,此刻的形式就是,能上得上,不能上也得上了。事到了臨頭,有些人或許最終選擇了理智,但也有些人反倒發了性兒,爆發出超人的勇氣來。無疑,蘇默就是屬于這後一種人。
順着多多的目光,蘇默握緊了手中的木棒,一步一步的向裏移去。他強迫着自己嘗試再次進入那種玄之又玄的境界,卻怎麽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隻是雖然找不到那種感覺,但無形中,各種感官卻似乎有些提升,這讓他更多了幾分底氣。
夜間的樹林愈發漆黑了幾分,好在此時正值三月,許多樹木隻是零星的挂了幾片新葉,透過紛亂的枝桠,還是有些微光漏下來,不至于讓人完全看不清路。
蘇默盡量屏住呼吸,一次又一次的暗暗臆想着太極拳的運行方式。他知道這或許沒有用,但是值此時刻,卻是盡量調動每一分可能調動的力量,才能讓他更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哪怕明知無用,他還是盡量做到最好。
腳下不時的踩到枯枝,發出各種聲響。到了這個時候,掩藏已經毫無意義。
蘇默索性也不藏了,一邊慢慢往裏挪動,一邊冷然道:“我知道你在這裏,出來吧。或者,把你擄來的孩子交出來,我也不爲己甚。你我之間無怨無仇,你和那楚老頭的恩怨我也不會去管。但是那個孩子,曾與我有一面之緣,既然遇上了,我是不會不管的。我不知道你和楚老頭究竟什麽恩怨,但是既然人你都殺了,什麽恩怨也該了結了,拿一個孩子撒氣,沒的讓人恥笑。若是你是爲了求财,那也成,你說個數兒,留個地點,我保證按數奉上,絕不會去報官。怎麽樣,夥計,我話可都說到家了,你别逼我拼命,相信我,那對你對我都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事兒。”
他自顧自說着,林中始終一片寂寂。直到半響後,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那聲音飄忽不定,似是在不停的移動。
“小子,不知你是蠢還是傻,竟然敢插手我們的事兒。老子今個兒也開開恩,給你個忠告,現在回頭,滾回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咱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不然,你也不用回去了,就留在這兒吧。”
蘇默一邊默默的感應對方的位置,同時心中暗喜。對方隻要肯答言就是好兆頭。雖然可能最後還是弄不清狀況,但總是多了一份可能不是。
況且,隻要對方肯出聲,哪怕再狡猾的來回變幻位置,但終于還是暴露了大體的位置。這個兇手絕對想不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有着多多這麽一個暗手。
對于多多,蘇默直覺的感到,這小東西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溫順乖巧。真要發起兇來,怕是必然有令人震驚的表現。
所以,到了此刻,蘇默的心反而徹底定了下來。他沒再繼續往裏走動,而是選了棵略粗的樹,背對而立,以那棵樹爲中心,慢慢的挪動,尋機捕捉對方的軌迹。
他隐隐感覺到,對方口中說什麽讓自己離開,全是鬼話。一旦自己真的信了,轉身離去的時刻,就是對方必殺的一擊。
自己雖追蹤半宿,但對方先行,按說不應該這麽簡單被自己追上。而現在卻在這裏等着自己,顯然就是存了殺心的。現在沒直接撲上來動手,反而跟自己磨牙,更大的可能是對方摸不清自己的套路,謹慎之下,這才出聲套話而已。
眼下的形式,完全就是麻杆打狼兩頭怕。但是對峙下去,卻是絕對不利于對方的。所以,隻要自己沉住氣,引得對方先出手,有多多在旁幫襯着,勝利的天平其實已經慢慢開始向自己這方偏移了。
既然想明白了這些,蘇默哪還會輕易暴露自己不通搏擊的弱點?當下隻是緊守心神,一邊冷笑道:“夥計,有仇你也報了,求财我也允了,那些個廢話就不必說了。你問問自己可相信?在下雖沒多大本事,卻也不是初出廬的雛兒。”
他盡量的回憶着後世看過的一些武俠段子,從中找些貼切的言詞對應。對方既然疑懼自己的身手,那就把這種優勢最大化。
果然,這話說完,對方半天沒有回話。隻是經過這麽一段時間的适應,蘇默喘息漸平,全神貫注之下,那種玄妙的感覺再次漸漸有了反應。
冥冥中,似乎捕捉到了點什麽。下一刻,正慢慢往左邊移動的腳步猛然一停,身子努力的向後躲去,手中木棒順着感覺狠狠揮了出去。
同一時間,一道森寒的刀光抹過,因着他詭異的急停,原本抹向脖頸處的刀刃,便直往他腹肋間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