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鄭重其事的推薦碼頭,卻偏偏将碼頭最大的收益砍掉,那言之鑿鑿的最大利益,又是從何說起?
張越眉頭漸漸皺緊,沉聲道:“蘇小哥兒,莫非是消遣老夫來着?這水關不收厘稅,難不成還要靠它去做買賣不成?”
蘇默微微一笑,坦然點頭道:“正是要用它做買賣。”
張越一呆,審視他好一通,松開眉頭,身子向後倚住,淡然道:“還請蘇小哥兒指教。”
張文墨心中大急,一個勁兒的暗暗沖蘇默使眼色。
蘇默卻毫不理會,隻當沒看見,鎮定自若的看着張越道:“指教不敢當,隻是有些想法,請張翁參詳參詳。”
張越不說話,直看着他等着。
蘇默道:“以蘇默拙見,碼頭之利至少有四大方面,分别是停泊、倉儲、裝卸、運輸。”
張越眉頭一動,想不到蘇默真有貨不說,竟然還一口就是四個之多。
蘇默伸出一根手指:“這第一個,停泊。所謂停泊,就是指的來往貨船的停靠。張翁當知,商家經營之道,無外乎低買高賣,南貨北走,又或北貨南調。我武清一地,地近京師,享有可觀的市場優勢。爲何隻能成爲經過之所,卻不能做成交易之地呢?如果做成交易之地,那往來貨船就必要在鳳水就必須有停泊之所。短則數個時辰,長則要數天之久。這麽長的時間,碼頭便要起到看護和維持秩序的作用。如此,這停泊就應該不是無償的,而是要收費的。按每船每個時辰十錢計,張翁試想想,一天可得幾何?”
張越愣住。這收停泊費,還真是頭回聽說。要知道,通常都是船主自己看顧自家的船,自然不會出這個什麽停泊費。
而蘇默的言外之意,顯然是要将這個責任攬到碼頭這邊。如此來說,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一旦出現被竊或者意外時,那碼頭方必然也難辭其咎。這豈不是自找麻煩嗎?
再者說了,把武清做成最終交易地?這個想法聽上去倒是好大氣。可問題是,人家肯幹嗎?你張口說說就在武清交易,人家就要聽你的?憑什麽?這還不說再往北去,就是自古以來的北通州。有那個大頭在,武清又有什麽資格讓人家不去北通州,而來武清?
張越沒立刻指出來,他想先聽聽,接下來蘇默說的其他三項是怎麽回事。
蘇默卻不用他問,微微一笑,自己先說了:“張翁是不是在想,我憑什麽能讓人家把武清做爲交易地對不對?”
張越軒了軒眉毛,雖沒說話,神态卻已是默認。
蘇默道:“很簡單,因爲在武清,不但可以享受到更快捷的服務,讓他們加快交易速度,更能提供給他們增加交易量的機會。商家一年跑商一次,和一年跑商十次,其中比較,想來不用小子來解釋吧。”
張越滿臉驚詫,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怎麽做到這一點?這如何可能。”
蘇默自信的一笑,蹦出兩個字:“信息!”
張越不明所以,蘇默繼續道:“所謂信息,就是各種商品不同時段的價格、需求量,甚至所需的購買人等種種相關的消息。同樣,我還可以将所有在鳳水停留,進行交易的商家販賣的貨品進行公告。這樣一來,賣方很容易就能找到買方,不用再去東奔西跑尋找。買方也不必到處詢價,四處求購所需,所有消息,均可一目了然。試問,如此便利,商家們爲什麽不來呢?”
張越聽的傻住,完全想不到竟有這種事兒。
蘇默卻還沒完,繼續道:“買家賣家都方便了,這是便利的一個方面。我主動搜集信息,将所有需求方的貨品種類、數量都公示出來,對于賣家們來說,豈不是就不用再去費時費力尋找商機了嗎?隻要在武清交易,大把的商機盡在眼前,市場需要什麽,需要多少,甚至各地各種貨品的價格,都明明白白,那麽,節省出來的時間,能讓他全部用來跑商即可。那麽,他們有什麽理由不來呢?更不用說,在武清交易,所有相關契約、手續、完稅等等和交易有關的環節,都集中起來于政務廳裏一次性辦完,這等便利、快捷,他們又憑什麽不來?”
張越嘴巴越長越大,整個人都懵了。他經營半生,何曾聽過這種方式?如果真如蘇默所言,換成他也必然會來這兒交易啊,傻子才不來呢。
可是,可是這種信息真能收集的起來?近在咫尺的京師或許還有可能,但是聽蘇默方才所言,居然想将各地的商品行情盡數掌握,這……這不簡直是異想天開了嗎?那得花費多大人力财力?就算能做到,也必然是得不償失。
想到這兒,他當即問了出來。
蘇默呵呵一笑,卻不肯說了。隻是笑道:“張翁放心,我既然說能做到,就必然能做到。若是沒有想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法子,豈能冒冒然的打這種算盤?”
張越嘴巴張了又張,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蘇默怎麽解決這個問題。他又哪裏知道,這個問題,也是蘇默心血來潮,在跟何晉紳談異地存取業務時,才突然想到的。
廣進錢莊本來就在各地都有分布,平日裏除了靠驿站人力傳遞消息外,還飼養的有信鴿傳遞一些比較急的消息。
蘇默給何家支了那麽寶貴的招兒,請他們在原本日常的信息傳遞之時,同時将自己所需的信息一并捎帶回來,何家又怎麽可能拒絕?
而且,除此之外,蘇默還有别的後招呢。也不是隻靠着這一條腿走路。
張越想要不信,隻是眼見蘇默信誓旦旦,仔細想想,蘇默決不至于拿這種大事兒開玩笑。人家不說,他也沒辦法。
半響,長長喘口氣,點頭道:“蘇小哥兒驚采絕豔,如此手段之下,老夫承認,還真沒有不來的。不但沒有不來的,隻怕到時候反倒要擔心地方不夠大了。”
蘇默呵呵一笑,點頭道:“如此,晚輩剛才說的第一點,張翁可還覺得有問題嗎?”
張越搖搖頭,随即又點點頭,将先前所慮說了。
蘇默聽的一樂:“張翁誤會了。我所說的看護,是指看護按指定位置停泊的船。既然是指定位置,當然會有保障了。而且,不但如此,遵守指定位置停泊的,也會優先得到交易的權利。時間就是銀子,商家們不會不明白這點的。如此,還有什麽問題?”
張越呆了呆,頹然點點頭。都細緻到這份上了,又怎麽可能有問題?
蘇默眼中劃過一抹得意。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停泊說完了,咱們繼續說第二點,倉儲。”
張越精神一振,凝神細聽。
蘇默道:“晚輩既然設定了信息發布中心,顯而易見的,交易量便會越來越大。那麽随着交易量的增加,許多商品就很可能來不及運走。又或者,原本的一船不夠,必須要回去繼續販運。那麽,倉庫,便成了不可或缺的設施了。”
說到這兒,眨了眨眼睛,歪頭笑道:“倉庫的建設和維護,難道不需要花錢嗎?正如我一直所說的,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服務也是有價的。他們獲得了我們的服務,當然要繳納費用咯。張翁應該看過小子畫的那張效果圖了,這會該知道,爲什麽有那麽多的大屋了吧。”
張越瞪着眼睛看他,半響,苦笑着點點他,沒好氣的道:“你哪裏像個讀書人?真真比商賈還要狡猾!”
蘇默也不以爲羞,頗是自得的接受了張越的贊美。嗯,管你本意是什麽,反正蘇老師就當時贊美了。
前兩點說完了,端起茶潤了潤喉嚨,這才不慌不忙的又伸出第三根手指,搖頭晃腦道:“那麽,接下來,第三點,裝卸。這一點,從字義表面就很明白了。貨物卸下需要人工吧,買方買到貨物後,需要裝船運走吧?這裝卸工作嘛,就必須要用咱們的人手。嗯,想要自己裝卸,省下這錢也不是不可以。那就請另找地兒,咱們這兒實在太忙,可沒那功夫等他們慢慢搬。這搬搬擡擡的,那可是大苦力啊,總不能讓人白幹活吧。所以,這也是盈利的一點。”
張越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連這點都算計進去了,除了狠狠的送這小子“奸商”兩個字外,也真說不出别的來了。
蘇默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叫屈道:“張翁,你可以爲小子掉錢眼裏了,什麽都死要錢。要知道,就這個裝卸,也不單單是人力。爲此,小子還有幾樣工具輔助。對于一些大件的貨物,有了工具輔助,必能極大的節省時間。所以,在這個環節收錢,絕對是合理的。”
張越翻了翻白眼,氣道:“老夫有說什麽嗎?何必解釋?咦,不對,不對!以你這娃兒先前的邏輯,這什麽裝卸的輔助工具,多半也不會讓人白用吧?”
老頭兒反應絕對快。尤其真要是張家決定搞這個碼頭了,要想靠那些裝卸工具賺錢,就必須握在自己手裏。張越可不信,眼前這小奸商或那麽大方,白白給自家用。
蘇默一鄂,沒想到這老頭這麽快就反應過來。眼珠子轉着,搜腸刮肚的找着合适的詞兒。
“張翁啊,有道是有投入才有回報嘛對不對?購置工具的那點小錢,又怎麽能跟之後長期的回報相提并論呢?哪頭大哪頭小,張翁睿智,自不必小子多說的吧。”
張越連生氣的勁兒都沒了,一揮手,哼哼道:“得得得,這個先不說,你接着說後面的。若是老夫沒料錯,這工具八成就是你蘇小子捯饬出來的。想從你這小奸商手裏占便宜,老夫真怕自個兒氣死。”
蘇默嘻嘻笑着,也不辯駁。老家夥沒說錯,就是他自個兒想出來的。這玩意又不必多,也隻是一錘子買賣,他一個人完全搞的定。至于說白送,開什麽玩笑,哥跟你很熟嗎?你哪位啊,請問貴姓?
“這第四點嘛,所謂運輸。其實确切的說,是短途貨場内運輸。”蘇默掰着手指頭說道。
張越聽的不明白,皺着眉頭看他。
蘇默翻了翻白眼,仰頭道:“很簡單啊。貨物從船上卸下來,怎麽運到倉庫中去?難道要一個一個的搬?那要到搬到幾時?還有,買家買好了貨物,怎麽從倉庫中弄到自己的船上又或者車上啊?還不是需要運輸。對,你不用瞪我,你猜的沒錯。貨場内隻允許咱的車進出,這是獨一份的,沒的商量,愛用不用。啥?您說自己有車?擺脫,貨場維護很費精神費銀子的好吧。什麽樣的車都進,這碰壞了設施壓壞了路的咋整?那要是一旦賠償起來,可是那點運費的幾十倍上百倍了,您真的願意?”
好吧,張越這會兒徹底沒脾氣了。這小子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偏偏你還沒法兒,隻能認。
既然前面有了那番解說,如此便利的交易平台,哪怕多跑一趟,這些所謂的費用也就都遠遠超出了。
蘇默後世不知見識過多少這種霸王條款,再怎麽背地後大罵,最後還不是得乖乖認了?無他,利益決定的。相比起所得的,付出遠遠低于獲得,任誰都得認!
這四點說完,張越捧着茶盞,老半天不言不語,皺着眉頭思索。
張文墨早聽傻了,坐在那兒呆滞不動,心中就一個念頭:自個兒當初能從這厮手裏讨回欠債,絕對就是一個奇迹!這得多奸啊,才能想出這麽些彎彎繞繞的鬼點子來?
幸虧,幸虧啊,他當時有求自己,看上了張家的勢力。祖宗庇佑啊,我張文墨幸而生在張家,姓了這個張姓。
張文墨想到後怕處,腦門上一腦袋的冷汗。偷眼瞅瞅自家叔叔,暗暗禱告着,叔啊,咱可得把這買賣做成了。不然的話,一旦崩了,有這麽個刁鑽奸詐的家夥惦記着,咱張家或許家大勢大不怕,可是小侄這兒可就懸了啊。
他這心中默默念叨,老半天,終于聽到張越開始說話了。
“照蘇小哥兒說的這些,老朽大略盤算了下,這可是要不少的人管事啊。這又是看船又是裝卸、運輸的,那工具也得人駕馭吧?這且不說,各個方面收費的人也得單獨分出來啊,總不能一鍋煮的爛在一塊兒,這哪哪兒都要人,投入的精力可不小啊。”
蘇默心中暗喜,要是精力小了,可不是誤了哥們的事兒了?臉上卻露出嚴重同意的神色,點頭道:“正是。這也是之前,小子說的有所取有所舍的原因所在。碼頭是最大的一塊蛋糕,嗯,蛋糕的意思您可以理解爲好處就行了。這塊蛋糕,也隻有張家來吃,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而有了這收益,其實真不需要再去打别的主意了。就不說忙不忙的過來,聖人有雲: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共同發展才是硬道理對不對?”
張越疑惑:“聖人有這麽說過嗎?哪位聖人雲的?”
“咳咳,咳咳咳,這個,這個其實不重要。不要在意細節嘛。重要的是,您老人家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沒有?”
“嗯……是這個理兒。”
“對嘛。既然如此,您老人家還當早做決斷才是。今日在縣衙裏跟諸位大人商議此事時,已經定下了,三日後,将會公開進行競價。以定各個地标的所有。若是您老人家不能決定,那麽,碼頭也必然要拿出來競價的。雖說麻煩些,大不了換個形式,改完全所有爲有償經營就是了。大頭交給朝廷,小頭也能承包人吃的盆滿缽益了……”
蘇默搖動着三寸不爛之舌,胡說八道順口就來。聽的張越眉頭越來越緊,終是直接揮手打斷道:“改什麽改,這碼頭,我張家要了!就依你,其他的生意,我張家也懶的費那手腳了。嗯,就這樣吧。”
老頭兒豪氣的當場拍闆了。對于此事,他其實早考慮很久了,今個兒不過是做最後的确認罷了,倒也不是什麽上當輕率的決定。
蘇默大喜,面上卻是露出爲難之色,攤手道:“張翁啊,咱就這麽拿去可不成,總得有個說法吧。”
張越一瞪眼,道:“怎的?莫非還有誰敢跟我張家争上一争?”
蘇默咳咳兩聲,歎氣道:“您老誤會了。小子的意思是,走個過場,起個由頭。這凡事不都要個名正言順不是?您看這樣成不成,現在不是正救災呢嗎?您啊,代表張家捐點米面什麽的,也不要多,整個百八十石的,呃,不是,有個三四十石就成。三四十石沒問題吧?看,有了這份大義在前,一來呢,給所有人做個表率,畢竟,這鳳水開發本來就是源于救災的嘛對不對;這二來呢,也是給張家增譽,給天子增光不是…….”
毒舌繼續搖動,某人兩眼放光,說到極緻處,嗓子眼裏那跟小舌頭都快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