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讓他有些超脫,有些漠然,還有些俯視的優越。但同時也讓他被排斥,被敵視的自卑。
這種同時存在,卻又截然相反的矛盾,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心中不期然的竟有種棄世的念頭,隻想着逃離這塵世,找個沒人的地方終老一生算了。
但也僅是一瞬間,便清醒過來。晃晃頭,趕忙把這種古怪的念頭抛開。
要說剛醒來那一刻,如果起了這個念頭也罷了。可如今,他卻有了難以割舍的牽絆了。老爹蘇宏面上大咧咧,實則卻無處不在的父愛;韓妞兒那簡單,卻又濃烈的柔情;趙奉至那少有好臉色,但卻視之如子侄般的關愛;還有,還有那城外上千災民看着他時,信任和期待的眼神……
這些,這種種件件,都讓他再也掙脫不開。也不想掙脫,不願掙脫。
“我操!”
他狠狠的爆了句粗口。他喵的,要死吊朝天,不死萬萬年!好歹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連穿越這種狗血劇情都經曆了,還迷茫個蛋!
管他以後如何,便自且歌且行,放開心懷走下去就是。正德皇帝胡鬧也好,聖明也好;劉瑾什麽的八虎爲禍也好,滿朝奸臣橫行,文人内鬥也罷,統統都玩蛋去!隻要不惹着老子,管他去死!
老子隻過自己的小日子,這世上奸也好,忠也罷,無論是貴如帝王還是賤如乞丐,憑着自己超越五百年的見識,大可拿出手段一一對應。
對我好的,我給予真心;對我使壞的,便狠狠還擊回去。就不信了,憑着堂堂大好穿越青年,頂着主角光環的角兒,還能憋屈死?
爲了老爹,爲了傻妞兒,爲了趙夫子,爲了那些自己所珍惜的,拼了!
他一瞬間想通了,隻覺得身心通透,有種難言的爽快。之前滿心的郁結,盡數消散,重新變得鬥志昂揚。
隻是這番心路曆程,在這熱鬧的大街上經曆,可就委實不怎麽合時宜了。
街上行人眼見他時而瞪眼、時而咬牙,又是握拳又是跺腳的,這是什麽毛病?不用問啊,肯定是神經病嘛。
神經病多吓人啊,大夥兒還是離着遠點吧。
所以,當蘇老師堅定了己心,重拾鬥志後,卻忽然發現滿大街的人都對他投來古怪的目光。那些目光又是畏懼又是擔憂,還帶着一些可憐。自己身邊就如同玄幻小說描寫的有神奇的無形護盾似的,所有人離着老遠便遠遠繞開,不能近前。
“娘,那個大哥哥好奇怪哦。呆呆傻傻的,他是找不見娘親了嗎?咱們去幫幫他好不好?”一個稚嫩的童音從旁邊某窗内傳來。
蘇默很感動,多好的孩子啊。
“破孩子!賊大膽兒,什麽事兒也敢攙和。那是瘋子知道不,小心瘋子抓了你去,煮了吃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一連串兒的罵落到蘇默耳中,蘇默登時一腦門的黑線。
整明白了,自己被神經病了!
某神經病以袖遮面,抱頭鼠竄而去。太丢人了!太沒面子了!太失身分了!
玄幻小說果然都是胡說八道的,什麽行走于凡人之中,忽然得悟喜笑顔開,尼瑪,那樣的結果就是一個:被神經病!
蘇默腳下疾走,一氣兒跑過好幾條街,直到拐進一處僻靜的小巷子後,才停下來歇氣兒。心中羞惱,隻得遷怒小說,恨恨大罵。
“大哥哥,你生病了嗎?是要來看病的嗎?”身後一個清脆的童聲傳來。
蘇默汗毛都炸起來了。
見鬼了!這多大點功夫啊?就能傳這麽遠?這都好幾條街了吧。還讓不讓人活了?這個年代沒有人肉這一說吧。
盡量放松自己,臉上也努力的調整着肌肉,做微笑狀,然後緩緩回身。
“小弟弟乖,大哥哥不是神經病……”
目光及處,正對上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眼神黑白分明,滿是同情之意。
左右瞅瞅,原來是一處人家的側門。此刻,院門半開處,站着一個約莫四五歲的童子。眉清目秀,衣着樸素,聽到蘇默的自辯,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濃了幾分。
“阿翁說,有病的人都說自己沒病。”童子如是答道,看了看他,又加上一句:“阿翁說,這跟喝醉了的都說自己沒醉一個道理。”
蘇默一臉假笑登時僵住。
你妹的!這個阿翁是哪一個?怎麽教小孩子的?出來,老子要掐死他!
“請進來吧。”童子卻沒理會某人的委屈,小大人般的側了側身子,伸手邀客。
蘇默滿肚皮的話都噎了回去,疑惑的看看這小孩,又往院裏瞅了瞅。這孩子,怎麽就這麽随便放人進家裏?也不怕出事兒?這家大人真是太不負責任了!
該怎麽說怎麽說,作爲一名人民教師,對小孩子,蘇老師還是很有愛心的。所以,蘇老師決定找這家大人說道說道,對孩子的安全還是要多上心的。至少也要告訴孩子,對陌生人,不能随便引入家中。
所以,蘇老師隻是微一遲疑,便邁步走了進去。
童兒對于蘇老師聽話的行爲,表示很滿足。這從其小臉上的興奮,就能看出一二。
這是一處兩進的房舍。拐過照壁,繞過角門,便又是一處小院。小院裏種着一棵棗樹,樹下一桌一凳,上面擺着一本攤開的書籍。這讓蘇默不由的微微一愣。
這個年代,書本可是極金貴的。看着這童子的打扮,本還以爲是個貧苦家的孩子,但從這本書來看,顯然他的認識有些偏頗。
童子走上前,拉着他到桌前,又從桌下拖出一個小凳子,示意他坐下,自己便在他對面坐了,然後便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蘇默有些莫名其妙。
耳中隐隐聽到屋子另一邊傳來一陣人語聲,時斷時續的不甚清楚。想來這家的大人應該在家,大概是有什麽客人在招待,這才讓這童子一個人留在後院。
“咳,這個,嗯,告訴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被一個小屁孩這麽直直的盯着,蘇默覺得好詭異。沒奈何,幹脆自己先起個話頭吧,大體了解下情況,也好等這家大人過來說話。
“喔,我叫衛兒。”童兒眼珠轉動,脆聲回答道。
“哦,叫衛兒啊,衛兒好乖。”蘇默充分發揮老師的親切,微笑着點頭,準備繼續套話。
“嗯,好了,現在,把手放這裏,我幫你号脈。”衛兒卻小臉一闆,把書本拿過來,卷成一個卷,示意蘇默把手放上。
蘇默頓時這個無語啊。好嘛,感情這是玩角色扮演呢,自己這有病的名頭算是摘不掉了。
他苦笑着搖頭,想要再次表明自己很好。衛兒卻是有些不耐,小手輕輕敲了敲小桌。那意思自然是催他快點。
“這個,我說,衛兒啊。”面對着這個小不點,蘇默隻能暫且順從,一邊按他要求,把手放到書上,一邊開口道。
小不點卻仰頭看看他,小眉毛糾結着道:“不對,你應該喊我衛神醫。你是病人,我是醫生。來我家那些病人,都是這麽喊我阿翁的。”
咳咳,蘇默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明白了,這家原來是做郎中的。怪不得這小不點一見自己就先說自己有病。不用問,這拉着自己進來,想必就是自個兒過把醫生的瘾,那自己可不是必須得有病嘛。
“我說這個衛兒啊。”明白歸明白,蘇默實在是沒時間在這兒陪着小孩兒過家家,當即便準備直言找他家人,把要說的話說完,然後趕緊走人。
小不點的眉毛糾結的更甚,瞪着他道:“你是不是不肯讓我幫你瞧病?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覺得我小就瞧不起我?”
一連三個發問,眼瞅着那大眼睛裏全是委屈,蘇默那欲待出口的話生生又憋了回去了。
孩子的心思是敏感的,大人有時候覺得好笑,漫不經心的應對,便有可能傷害到孩子稚嫩的心靈。
作爲一個教育工作者,蘇默幾乎是本能的注意這個方面。連忙很端正的搖頭,正色道:“怎麽會?衛兒做的很好啊。很有醫生的樣子。嗯,你剛才盯着我看,是不是也在幫我看病啊?”
感受到這個從後門撿到的病人沒輕視自己,而且還如此認真的回答自己的問題,衛兒感到非常高興。
大眼睛登時放光,看着蘇默的眼神也親切許多。小腦袋點的雞啄米也似,拍手道:“對啊對啊,這就是望聞問切裏的望咯。大哥哥好聰明,果然沒有病。”
蘇默腦門上開始冒汗。神邏輯啊!聰明就是沒有病。也好也好,不管咋地,這有病的帽子總算是摘掉了。
這慶幸之情還不等消下,忽見小不點臉皺的跟個包子似的,發愁道:“不對哦,大哥哥要是沒有病,豈不是衛兒錯了?衛兒可是神醫啊,怎麽能錯呢……哎呀,有了,大哥哥有病,是被衛兒醫好了。哈,大哥哥,衛兒的醫術是不是很棒?”
小不點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症結,開心的拍手叫道。兩隻大眼睛閃啊閃的看着蘇默,滿是期盼之意。
蘇默腦門上一堆的黑線搭下,完了,還是有病!看這架勢,還是屬于最終鑒定結論。
蘇默郁悶的,這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正糾結着,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随即便是一聲怒喝:“你是何人?想要做什麽?”
随着話音兒,還不等頭轉過來,便隻覺一陣風刮過,一個人影瞬間便沖了過來,一把将對面的小不點拉到身後,怒目而視。
蘇默這才來得及擡頭看去,隻是一看之下,頓時瞪大了眼睛,滞了一滞,兩人同時脫口叫道:“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