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武清縣内,從縣衙往趙教谕家的路上,鑼鼓齊鳴,一大隊的衙役手提水火棍,腰系鐵環索,團團護着一頂大轎行進着。
街上衆百姓看的面面相觑,紛紛擠在道路兩旁,議論紛紛。
蘇默伴在轎子旁,一腦門的黑線,肚子裏是歎氣不已。
在縣衙裏,當他歎息着說出,天機真人從自己這裏得了一個仙丹方子,這才外出尋藥後,龐大人頓時便兩眼放光。
天機真人是什麽人啊?那可是神仙之流啊。能教他仙丹方子的,豈不是說,這位蘇公子也是此輩中人?就算不是,多半也是大有仙緣的。
如今,天機真人雖然不在,但有這般有仙緣的仙童在身側,龐大人覺得自己的安全系數大大增加了起來。腰不疼了、腿不軟了,一口氣能上……咳咳,是終于有力氣站起來了。
蘇仙童果然不負所望,隻不過簡單幾句修仙術語,頓時讓龐大人高山仰止起來。
至于說蘇仙童本人以前怎麽沒顯露?嗯,那是因爲剛剛覺醒的緣故。正因爲那次意外的瀕死,才觸發了這種前世覺醒。這也是爲什麽,蘇仙童忽然間才情大發,又是做出臨江仙又是開創評書新說的原因。
而天機真人此次的忽然來訪,其實也是其感應到因蘇仙童覺醒,引動的天地元氣發生了變化,這才尋迹而來。果然,不過才初一見面,便得了老大的仙緣,竟學的一仙丹之方,迫不及待的去尋找仙藥去了。
對此說法,龐大人深以爲然。就是說嘛,這冷不丁的,自己在這武清好幾年了,真有如此神童,怎會直到今日才知?若是按照蘇仙童這般解釋,那便一切都圓滿了。
不過,雖然如此,在蘇仙童要求龐大人一起去趙府察看時,龐大人還是覺得身子發軟。
要不是蘇仙童說了,這一劫既然應在他龐大人的治下,龐大人就是躲也躲不開,隻能應劫的話,估摸着就是太上老君陪在身邊,龐大人也沒膽子走這一遭。
當然了,蘇仙童的保證還是起了作用。按照蘇仙童的說法,如今他剛剛覺醒,前世的大能尚未恢複,但是對付區區一個小鬼兒,卻也是手到擒來,絕不會讓龐大人有半分危險。
有了這番保證,又有蘇仙童那句“劫隻能應,躲不開”的說法,龐大人軟了又軟,挺了又挺,好歹半軟不硬的撐着出來了……(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别扭呢)
隻不過就算如此,龐大人還是将所有能準備的都準備齊了。聽說鬼怕聲響,那就鑼鼓開道。反正縣令也有這套儀仗,隻不過非大日子不能輕用而已。但這會兒龐大人哪還顧得上這些?大日子?眼下對龐大人就是大日子!抓鬼的日子啊,誰敢說不大?
鑼鼓有了,據說鬼怕陽氣。簡單,集合全體衙役,都是壯爺們,陽氣夠足,相信那位鬼爺也需忌憚幾分。
嗯,裏面再穿上軟甲,套上戰裙,配上寶劍,貼上銅鏡,挂上大蒜……咳咳,這個就算了,這是東方的鬼,不是西方的吸血鬼。
總之,龐大人此番算是武裝到牙齒了。再然後,這才前呼後擁、喧鬧不已的出了縣衙。
蘇默哪成想這傻叉縣令會玩這麽大?這鬧哄哄的,這下不用愁出名了。怕是就算再抄襲一百首臨江仙、再弄出一萬套拼音法的效果,也比不上如今。唯一不同的是,這種出名,多半不會是什麽好名聲。想必後世記載中,定會濃墨重彩的記上一筆:大明弘治年間,有奸佞蘇默者,假借谶穢,裝神弄鬼,愚民欺君……
想想這些,蘇默就有些毛骨悚然。隻是事到如今,卻是怎麽也圈轉不回來了。
好在當初定計的時候,趙奉至一個儒家子弟,就很排斥這種事,一再的申明要保密,萬萬不能傳揚出去。是以,此刻雖然百姓們心中驚疑,卻也并不知道這一幕竟然牽扯到鬼神。
蘇默也在無奈接受龐士言這番安排後,叮囑龐士言絕不可洩露半句口風。隻說倘若洩露,必受劫難反噬。龐士言自是凜然謹遵,甚至當即将那個報信的仆役,直接派人堵了嘴,說是送回老家安置去了。至于這個老家是龐大人的老家,還是另一種老家,那就無從考據了。對此,蘇默也隻能默然。
一行人就這麽轟轟烈烈的到了趙府門口。将所有人都留在外院守着,龐大人頂盔掼甲,戰戰兢兢的一步一挪的跟着蘇默進了後進。
書房内,果然一地狼藉。唯有趙奉至面色慘白,呆呆的坐在案桌後,身體僵硬,隻有眼珠兒不時轉動,顯示還是個活人。
隻是當蘇默二人進來,一看到如同遠征的龐大人時,趙奉至頓時瞪大了眼珠,險險沒當場露了餡。
好在龐大人從一進門就神不守舍,光顧着哆嗦了,哪還有心思去看趙奉至是不是有破綻。他這會兒隻覺得身周都是陰森森的,不時的,似乎還有冷氣吹在脖子後面。要不是記得蘇默一再的要求他,千萬不可出聲,怕不是當場就能叫出來。
趙奉至以眼神看向蘇默,又瞄瞄龐士言,蘇默露出個無奈的眼色,趙奉至眼底就閃過一抹壓抑的笑意,随即趕緊微微阖下眼簾,唯恐露出破綻。
蘇默裝模作樣的在屋内走了幾步,又微微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龐士言不敢靠近,離得遠遠的,趙奉至卻是聽的分明,什麽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包子要吃皮,餃子要吃陷……
趙奉至腮幫子鼓動,拼命咬着牙,好歹将笑意憋在肚子裏,隻憋得面孔漲紅,額頭上青筋都迸了出來。隻是這般模樣落在龐士言眼中,卻又讓龐大人憑生無數恐懼,身子抖的篩糠也似,貼着牆邊就滑了下去。
瞅瞅前奏差不多了,蘇默也不敢太過。輕喝一聲設法台,老管家立刻手腳利索的将早準備好的一應事物擺上。舉止之間,面色悲慘,沉重中帶着驚懼,驚懼中帶着顫抖,讓蘇默心中大贊,看,這才是演技派。嗯,有潛力,很有潛力啊。蘇默決定,日後如果自己有機會做導演,一定給老頭兒安排個角兒,不使這良材美質埋沒。
法台很規範,一張案幾,搭上塊黃布。嗯?等等,這布上咋還有墨汁?
老管家背對着龐士言,口唇微張。蘇默看嘴型,明白了,東街卦攤兒上淘換的。得,就沖這塊布,江湖騙子這頂帽子,蘇老師算是坐實了。
一個光榮的人名教師,如今竟然被迫成了江湖騙子,蘇默感覺被亵渎了。犧牲太大了,回頭一定要補償!必須的!
好吧,别理會那塊布,細節不重要。桌案布置好了,兩盞燭台點起,中間一碗清水,下面壓着一疊黃紙。一把桃木劍挂在一旁,似乎散發着神秘的氣息……
蘇默眼眶子開始抽抽,什麽桃木劍,分明是掃帚把兒。瞅那毛邊兒,明顯是剛出爐的。再瞅瞅老管家下襟上挂着的幾根細屑兒,好手藝啊,沒想到老頭還是個多面手,木工活兒也能幹。
莊重的提起竹劍,腳踏七星天罡步,劍随身走,身随勢動,急惶惶似雨打芭蕉,驚凜凜如天雷壓頂。屋中憑生一陣冷風……繞圈走那麽急,不生風才叫怪了。
待到連走七七之數後,蘇默猛然凝神立目,伸手端起那碗清水喝了一口,随即竹劍一挑,已然将案上最頂層一張黃紙挑起,舞動幾個劍花,接着便是噗的一口噴出。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大膽妖孽,還不顯形,更待何時!”蘇仙童一聲朗喝,端的是人如玉、劍如龍,刹那間,渾身仙風道骨,頭頂仙氣氤氲(圍着桌子疾走四十圈,你也可以有仙氣兒)。
随着這一聲喝,下一刻,屋裏包括演戲的趙奉至和老管家在内,猛然間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震驚之色。
但見先前那張空白的黃紙上,此刻竟漸漸顯出一個血紅的鬼臉來。這一霎,一直緊張着的龐大人看在眼中,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眼前一黑,好險沒當場暈過去。
有鬼!果然有鬼!
龐大人牙齒打顫,安靜的屋子裏,嗒嗒嗒的磕碰聲清晰可聞。便是趙奉至和老管家,這一刻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也帶着幾分驚疑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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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戲做全套,蘇仙童自認爲是一個敬業的人,是一個嚴格遵守職業道德的人,所以,鬼抓住了,自然還要滅殺才行。
将拘了鬼的黃紙往點燃的蠟燭上一晃,黃紙頓時化爲一團火焰。蘇仙童雙手急動,讓人眼花缭亂之餘,又似乎帶着某種玄妙的軌迹。
屋中包括趙奉至主仆在内,都使勁的瞪大眼睛看着。甚至趙奉至緊張之餘,連既定的不能動的要求都忘了,兩手按着椅子扶手,身子前傾,哪還有半點被鬼定住的樣子喲。
好吧,鬼被蘇仙童拘了,勉強不算露餡兒。
待到一陣亂舞,忽然在某一刻停住之際,蘇默手中神乎其神的顯出一塊骨頭來。
“此鬼已隻剩這塊骨頭了,速上油鍋,待我将其炸了,大事成矣!”蘇仙童威風凜凜,轉頭向一旁看呆了的老管家喝道。
“快快快,趕緊上油鍋!”猛不丁旁邊一個聲音附和道,循聲看去,卻原來是龐大人。
龐大人既然親眼見到鬼被抓了,自然也就不怕了。這會兒的他兩眼放光,滿面漲紅,緊緊盯着蘇默手中那塊骨頭,眼珠兒都不帶錯的。
蘇默很懷疑是不是被看破了,溜着眼角瞄了一眼骨頭,嗯?失誤了啊,上面的肉沫沒啃幹淨……要快,炸了就毀屍滅迹了。
老管家總算回了神兒,麻溜兒的端進來一鍋熱油。蘇默口中再度念叨起來,念不幾聲,手輕輕一抖,便将那塊骨頭抛了進去。刹那間,鍋中猛然響起陣陣“吱吱”的鬼叫聲。
屋中衆人齊齊面色大變,龐大人更是跐溜一下,躲出老遠,滿面驚懼的探頭看向鍋中。
須臾,鍋中熱油漸漸平複下來,一塊已然炸的烏漆麻黑的骨頭棒子,載浮載沉的漂着,再無聲息。
蘇默長長吐出口氣,兩手圈圓,自外向内歸于腹前,半響睜開眼睛,看看屋中三人緊張的望着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好了,幸不辱命,此鬼已除。”
三聲粗重不一的呼氣聲同時響起,趙奉至暗道一聲慚愧,也慢慢站了起來,一邊活動着快麻了的手腳,一邊做端重狀,向蘇默道謝。
龐士言一步一挨的靠近鍋邊,又再确認一番鍋中枯骨确實沒了危險,這才輕咳一聲,縣尊的威嚴終于又回到了身上。
蘇默眼中劃過一道狡猾,面色顯出幾分凝重,搶先擺手止住龐士言想要說的話,沉聲道:“明府,趙先生,此鬼雖滅,但事兒卻沒完啊。”
趙奉至、龐士言齊齊變色,異口同聲的驚呼道:“還沒完?”
龐士言是驚呼這鬧鬼之事沒完;趙奉至的驚呼,卻是想着這戲要演到何時才算完。話說老頭這老胳膊老腿兒的,折騰了這麽久,真的是頂不住了。
蘇默給了趙奉至一個安心的眼神,這才面向臉色青白不定的龐士言道:“方才學生拘了這鬼之後,喝問其何故亂我陽間。結果據那鬼所言,唉……”他長歎一聲,卻是住口不語。
龐士言身子發抖,使勁咽了口唾沫,纏身問道:“它……它……它怎麽說?”
蘇默面色凝重,輕輕吐出兩個字:“災民!”
趙奉至眼睛一亮,随即斂住。
龐士言卻是面色大變,驚道:“什麽?災民?”
蘇默搖搖頭,歎道:“正是災民。災民們受了災,千裏迢迢來到咱們武清,已然是精力耗盡。隻是聽聞我武清不準備收留他們,還有要趕他們回去的意思,衆皆生絕望之情。這股悲憤絕望之氣,便是引動此鬼的緣由。唉,如今這隻鬼算是滅了,但是那荒野之間,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遊蕩,怕隻怕,若是不能使得災民怨氣平複,這鬼,唉,這鬼怕是會越來越多,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會落入誰家了。”說着,眼神卻往龐士言身上停了。
龐士言激靈靈打個寒顫,頓時隻覺得毛骨悚然,脫口叫道:“誰說要趕他們走,絕無此事!”
聞聽此言,蘇默和趙奉至同時眼睛一亮,隐晦的對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