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可不單單是因爲少了老道,可能無法說服龐士言全力支持他。更是因爲先前的諸般算計,這下可完全泡了湯了。
說好的幕後操控呢?說好的掌握全縣呢?沒了,這下全不用想了。這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不帶這麽打擊人的。
趙奉至哪裏知道這小子的心思,眼見他情緒低落,苦于無計,也是暗自發愁。
對于說服龐士言跟縣裏大戶硬頂,他真的是一點把握也沒。龐士言的性子,說好聽點是寬和不争、垂拱而治;不好聽的,壓根就是軟弱膽小,沒有擔當。否則,又怎麽可能抓到蘇默這個數第不中的蒙童都當溺水的稻草?
這種性子,指望他能雄起,沖上第一線,趙奉至覺得,不如祈求太陽打西邊出來更容易些。
可就偏偏這麽個性子懦弱的家夥,卻極是迷信道家方士。隻要道家方士說的,那立刻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勇往直前。本來這事兒就關系着他的烏紗帽,以趙奉至對他的了解,他怎麽也能多出幾分勇氣。若再有天機老道說句話,這事兒必成。可眼下……難不成要另外去尋個道士來?
“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找道士去啊?唉。”他心中憂思,不自覺的便低聲說了出來。
蘇默正爲自己的大計夭折默哀呢,猛不丁聽他的自語,一時沒明白過來,詫異的問道:“什麽道士?”
趙奉至啊了一聲,反應過來,苦笑着把自己想法說了。
蘇默聽着他說的,聽着聽着,猛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霍然停住了腳步。
“找道士,道士……”他喃喃念叨着,兩眼放光。
趙奉至也停下,見他模樣,不由哭笑不得,扯住他歎道:“老夫隻是順口胡言罷了,你這怎的卻當了真了?你當龐士言是傻子不成,随便找個道士就能讓他言聽計從?這武清附近,幾乎所有的道士他都認得,可又見哪個被他看重過?唉,莫要胡思亂想了,你我隻盡力而爲,無愧于心就是了。至于結果,便看天意吧。”
他殷殷勸導着,卻見蘇默兩眼卻是越來越亮,忽然間哈哈大笑起來。
“讷言!”趙奉至吃了一驚,以爲蘇默受不了刺激魔怔了,連忙一聲低喝。
蘇默卻笑容不減,反手拉住趙奉至,笑道:“先生莫不是以爲學生瘋了?哈哈,不必擔心,學生好得很,嘿嘿,好得很。”
趙奉至哪裏肯信,還待再說,蘇默卻擺手拉住他,微微靠近,壓低聲音道:“先生,我有辦法了。此番定要這位縣尊大人入彀,隻是卻要先生配合,幫我演上一出好戲。”
趙奉至一呆,又再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這小子确實沒瘋,這才松了口氣。随即卻疑惑道:“有辦法了?演戲?演什麽戲?”
蘇默神秘一笑,聲音又壓低幾分,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起來。
趙奉至側耳聽着,慢慢的越聽越是驚訝,滿臉的不可思議,驚聲道:“你……你此言當真?真……真的能做到?”
蘇默得意一笑,點頭道:“先生隻管放心,且看好戲便是。隻不過,現在可不能直接去衙門,卻要回去準備一番才好施展。”
趙奉至眉頭軒動,猶豫一下,終是咬咬牙,點頭應了。
兩人折返身來,分頭行動。趙奉至自會家中安排,蘇默卻是甩開大步,直奔西市而去。
一個時辰後,蘇默一個人從新出現在縣衙外,着人進去禀報龐士言求見。
不多時,差役領着蘇默進了後堂。龐士言一襲青衫,端坐案後,隻是眉宇間愁雲缭繞,顯得無精打采。
見了蘇默進來,隻是點點頭,擺擺手示意他坐下,這才有氣無力的問道:“你急着要見本官何事?城外救災事宜可都安排好了?”
蘇默微微欠身,拱手道:“回禀明府,學生苦思一夜,幸不辱命,總算有了幾個條陳。隻要依次辦理,相信此次災事不但能妥善解決,說不定還能遇難成祥、化兇爲吉呢。屆時,明府借此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龐士言聞聽先是一愣,随即一個激靈,猛然坐直身子,急急道:“你……你說什麽?能妥善解決?能化兇爲吉?你……你此言當真?”
蘇默肚中暗笑,果然,用上這種詞語,更能讓這位迷信縣令引發共鳴。
微微一笑,做出一副風輕雲淡之态,灑然道:“自是當真,學生豈敢于明府座前妄語。”
龐士言大喜,霍然站起身來,也不拘着縣令的身份了,就往蘇默旁邊坐了,急聲道:“是何章程,蘇公子且細細說來。”
蘇默呵呵一笑,點頭道:“學生此來,就是要禀明明府的。隻不過……”就此打住不說。
龐士言大急,怫然道:“你這童子,隻不過什麽。”
蘇默這才淡然道:“隻不過有幾個關鍵之處,卻要明府給予全力支持才可。否則,此策必敗。”
龐士言一愣,猶疑的看看他,目光閃爍着沉吟起來,卻是并未接話。
蘇默肚中暗罵。這死肥豬果然如趙奉至所言,膽小懦弱不說,還多疑沒有擔當。自己隻是提個頭,連要他支持什麽都沒說,他就這幅模樣了。看樣子,自己準備給他下劑猛藥的決定,是多麽的先見之明。
眼見龐士言不語,蘇默也不催促,老神在在的捧着茶盞輕啜。現在固然是他要借龐士言之力搞定韓家父女之事,并借此機會出名。
但在龐士言這裏卻是不知道。目前形勢,表面上卻完全是龐士言危機重重,需要求到他蘇默門上。就算急,也是龐士言急。
既如此,蘇默要是不擔足了架子,豈不是愚蠢。更不要說,待會兒要上演的大戲,更需要他演繹出高人的樣子。
果然,半天不見蘇默反應,龐士言眼底閃過一抹疑惑,輕咳一聲,先出聲道:“不知蘇公子要本官怎樣支持?又是哪幾個關鍵處?且說來聽聽。”
蘇默眉頭一挑,輕輕放下茶盞,這才将先前跟趙奉至說的幾個事兒說了。
龐士言這會兒倒是耐得住,蘇默述說之中也不打斷,隻是兩眼中目光閃爍不定,顯然心中自有盤算。
等到蘇默說完,沉吟片刻,這才擡起頭,剛要開口,猛然聽到堂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登時讓他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面色一沉,皺眉望向門外。
蘇默心中暗喜,道聲來了。面上卻也做出詫異狀,跟着扭頭看去。
“老爺,老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随着腳步聲響,一個仆役滿臉都是驚懼之色,跌跌撞撞的奔了進來。
龐士言臉上陰沉的如要滴下水來,心裏這個膩歪就别提了。本來就被走災的事兒搞的心煩意亂的,正覺得不順呢。這厮倒好,一張嘴就是老爺不好了,王八蛋!老爺怎麽會不好了,老爺好的很,老爺好的妙,好的呱呱叫呢!
“混賬東西!慌什麽慌!成何體統!”呯的一拍扶手,龐士言大怒而起,眼中冒火,張口就是一通罵。
那仆役打了寒顫,這才猛的省悟自己口誤,犯了老爺忌諱。原本就滿是驚懼的臉色,頓時越發的青白了起來,哆嗦着不敢擡頭。
龐士言罵完,見他那猥瑣樣,不由的更是惱怒。咬牙怒道:“該死的狗才,究竟何事,還不道來!”
那仆役這才緩口氣,顫聲道:“外面趙教谕家人來報,說是……說是……”他連着兩個說是,卻是牙齒不由的打架,後面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龐士言愈惱,眼光要是能殺人,估摸着這可憐的仆役此時定然早已成肉醬了。
“說是什麽!”幾乎是一字一頓,從龐士言牙縫裏擠出。
那仆役又打了個哆嗦,猛然一擡頭,顫聲道:“說是,趙教谕中邪了,在家裏不言不動。還有……還有…….”
龐士言一驚,随即皺眉道:“還有什麽?”
“還有,還有他屋裏東西亂飛,扔了一地。可……可屋裏除了趙教谕外,再……再……嘚嘚,嘚嘚,再沒别人。”那仆役好容易撐着一口氣說完,待到說完最後一句,頓時如同被抽了骨頭一般,軟癱在地。
蘇默看的又是詫異又是好笑。他和趙奉至定下這條計策,就是利用古人比後世人對鬼神敬畏的多。隻是,卻沒想到,這種敬畏竟然能達到這種地步。眼前這個仆役,不過口中說說,轉達轉達就吓成這樣了。
他這正暗暗嘲笑古人膽小,卻見龐士言那邊聞聽這番話後,一張胖臉上也是唰的一下不見了血色,身子抖的連坐下的椅子都跟着響了起來。
蘇默眼底笑意更濃,隻是面上卻隻能使勁繃着,不敢露出半點端倪。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不見龐士言說話,心中不由的着急起來。按照設定的劇本,這會兒龐大人不是應該大叫一聲,然後六神無主,着人去請天機老道嗎?怎麽這會兒還不說話呢,這丫不說話,下面的戲份怎麽進行呢?這真真是,太不專業了。嗯,演員的道德修養這本書,有必要推薦給他。
好在龐大人總算給面子,就在蘇默準備臨時客串下,出言提醒提醒的時候,抖了半天的龐大人忽然跟屁股下面按了彈簧一樣,全身繃緊的跳了起來,看的蘇默眼眶子猛的一抽,這胖子,莫不是高手?這一身肥肉,竟然如此矯健。
“去!快去!快去請天機真人!”一聲尖溜溜的嘶叫,跟公雞打鳴猛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饒是蘇默早有準備,也被這一聲吓的不由打個冷顫。
那仆人擡起頭,滿眼絕望的看着龐士言,搖頭道:“找過了,真人走了,說是,采藥去了。”
蘇默心裏這個歡樂啊。聽聽這兩人的對答,怎麽聽怎麽跟某仙幻小說裏的段子似的。頗有幾分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意境啊。
他在這兒不良的歡喜贊歎,龐大縣令卻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哏兒一聲,一屁股坐回椅子裏,兩眼開始發直。
蘇默暗暗一笑,該自己登場了。
輕輕咳了一聲,卻不料這一聲如此突兀,讓正處于惶遽到了極點的龐大人實在是有些不能承受之重。
就見龐大人猛的哆嗦一下,臉上青氣一閃,随即袍襟下滴滴答答幾滴水漬落下,一股異味慢慢飄散出來。
蘇默這個無語哦。
強忍着不去扭頭看,隻低頭看着地上趴着的這位,和聲道:“你方才所說,是你親見,還是聽人轉述的?”
啊?
那仆役一呆,呆滞的看看他,呐呐的道:“是……是趙府管家說的。”
蘇默點點頭,這才轉向龐士言,拱手道:“明府,學生以爲,此事或有誤會。現在正是青天白日的,那些個污穢之物,最懼陽氣,豈敢于此時現身?其中,或有蹊跷。”
龐士言啊的一聲,頓時回魂。連連點頭道:“對對對,現在是白天,白天,那……那東西怎……怎麽敢……敢出來。”
蘇默微微一笑,袍袖輕拂,又道:“既如此,學生不才,願陪明府親往察看,以安民心。”
什麽?親往察看?
龐士言聽的渾身一顫,脖子登時縮了回去。乖乖的,那是何等兇地,居然要龐大人親往察看,龐大人還要不要活了?
才待拒絕,卻聽蘇默輕輕一歎,下一句話,登時讓龐大人眼中精光大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