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又闖了什麽禍?你這孽子!”劉老漢臉色發白,嘴唇哆嗦着怒道。
劉振一愣,随即翻了個白眼,“爹,你怎就想着孩兒闖禍?孩兒可是做正經事的……”
“逆子!還要狡辯,沒闖禍如何這般慌張!”劉老漢滿面慘然,舉起手中的夾子就要打。
劉振哎呦一聲,夾手将夾子奪過,急道:“爹,不是我,是真的禍事了。”
劉老漢哪裏肯信,低頭又去踅摸家什,旁邊蘇默急忙攔住,勸道:“老叔先消消氣,且問問清楚再說。”
說着,又轉頭對劉振道:“劉振大哥,究竟出了什麽事兒了?”
劉振這才反應過來,旁邊這還有個人,上下打量了蘇默幾眼,恍悟道:“啊,你是蘇家小子。哈,又來騙我爹的燒餅吃?”
蘇默一囧,旁邊劉老漢跺腳道:“放屁!你個孽畜胡說八道什麽!快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蘇默這個無語啊,這才片刻功夫,從孽子到逆子,現在已經成了孽畜了。
劉振哎呦又是一聲,顧不上再跟蘇默說話,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攤子,一邊急急的道:“走災,走災了!總有千多人的樣子。爹,快快收了攤子回去,不然待這些災星進了城,你這攤子可不成了肉包子打狗了?”
劉老漢和蘇默聽的齊齊一愣,随即同時臉色大變。劉老漢再顧不上教訓兒子,慌裏慌張的和兒子一起收拾起來。
走災?蘇默退開兩步,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所謂走災,其實就是災民。這個時代的中國,仍舊停留在古老的農耕階段,百姓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從土地刨食兒,極少别的生存手段。
至于說經商,後世許多人說起來就是古代商賈地位低下雲雲,其實更重要的,商這個行當不但需要本錢,更是被一些世家貴族把持着,普通老百姓少有能參與進去的。
所以,一旦發生什麽天災疾病,又或是遇上戰亂,百姓們就隻能背井離鄉,成群結隊往别處求活。如此便形成了災民,也就是劉振口中的走災。
這也是古代時候,爲什麽造反作亂也好,改朝換代也罷,大多都會有個農民起義的前綴的原因。
那這次突如其來的走災,又是什麽原因呢?記憶中,好像當下這位弘治皇帝挺賢明的不是?倒是那位正德太子當政後,才開始鬧的天下紛亂。
想到這兒,蘇默拉住劉振,問道:“劉大哥,你說走災,可知道這災民從何處來?又是遭的什麽災?”
劉振一愣,搖頭道:“我哪裏曉得,啊,是了,聽說去歲大寒,山東河南都遭了災,許是那邊來的吧。得得,你要想知道,自去城門那邊問去,我來時見到衙門裏的人都往那邊去了。”說着,甩脫蘇默拉扯的手,轉頭推起小車就走。
蘇默眉頭皺的更緊,微一沉吟,轉身待要走,後面卻被人拉住。扭頭看去,劉老漢捏着油紙包遞了過來,歎道:“小蘇默,拿着這個,這災民一來,怕是老漢這點營生是做不了了。你也趕緊回去跟你爹商量下,盡量多存些米糧,我料着,這糧價……”說着,搖搖頭,歎口氣而去。
蘇默愣在原地,看着遠去的父子倆,捏了捏手中的油紙包,裏面是三個熱乎乎的燒餅,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歎息。
把燒餅藏在懷裏揣好了,拔腿往城門那邊走去。看望小丫頭,印坊結算什麽的都放放吧,先把當前這事兒搞明白了再說。正如劉老漢說的,這災民一來,隻怕這小小的武清縣城再也難以平靜。
災難一來,大戶富紳們底蘊深厚,根基牢固,再難也能撐住。而普通百姓去如同無根的浮萍,稍大點的風浪,一個不好就是覆頂之災。
很不幸,蘇默蘇老師目前也是屬于這無根浮萍中的一簇。這讓蘇默不由的再次吐槽,附身的這個小子是不是衰神附體了。
越往城門走,緊張的氣氛越濃郁。沿路的許多店鋪都在上門闆開始收拾。
路過韓家茶館時,蘇默遠遠看去,卻見那邊竟連門闆都上好了,也不知是動作夠快,還是根本就沒開過。
心中的憂慮又更重了幾分,想了想,還是沒停留,繼續往城門走去。若不搞清楚狀況,連個應對的計劃都沒法設定,更别說解決問題了。
待到了城門這邊,情形更讓人緊張了。街上到處都是縣衙的衙役,提着哨棒跨刀,挨家挨戶的敲門勸店家不要慌,不要關門停業。還有幾個拎着銅鑼,邊敲邊大聲宣布衙門的通令。通令内容不外就是要大家不必慌亂,安守秩序等等。再就是曉谕各處,若有宵小作亂、趁機生事者必嚴懲不貸。
隻是這個關頭上,又哪有人肯聽?任那差役拍的門闆山響,各店家裏面也是死活不應。
蘇默看的直搖頭。剛剛聽劉振說縣衙的人在第一時間就趕往城門,還覺得這些官員頗有擔當。然而此時一看,擔當是有了,但能力實在是很有待商榷。
眼下這個時候,維持秩序固然是必須的,但強令商家開門營業豈不是亂上加亂?正經的是不相幹的人越少越好,那樣才便于安排布置。
“蘇讷言,你怎的在這裏?”
正暗暗搖頭之際,忽然聽的有人喊自己名字,轉頭看去,隻見前面拐角處一隊人擁了出來。
最中間一人年紀四十上下,身材微胖,一身青色官袍,穿在身上緊繃繃的。頭戴雙翅烏紗官帽,這大冷的天,額頭上卻仍是汗津津的。此刻一邊走一邊擦拭,面色陰沉,滿是憂色。
這人蘇默不認識,不過從其穿着打扮上,猜想應該是武清縣衙門裏,至少排名前三的主兒。這從他身上官服補子上,繡的那兩隻與衆不同的鳥兒就能看出來。
蘇默心中稱爲鳥兒的,其實是鸂鶒,正是大明七品官的象征。而此人也不是别個,正是大明武清知縣龐士言。
跟在龐士言身邊的,除了幾個差役外,還有兩人。其中一個一身青色道袍,面色紅潤,修眉長目,颌下三绺長髯,望之神采斐然,一派仙風道骨。
另外一人卻是老相識,武清教谕趙奉至。剛才叫他的正是此人。
蘇默趕忙上前幾步,叉手見禮。
趙奉至示意免禮,拉着他爲他介紹。首先自然便是縣令龐士言,蘇默連忙又再躬身施禮。
龐士言有些神思不屬,隻是點點頭,便又眼望遠處,眉間糾結。倒是旁邊那個道人眼神一亮,稽首道:“哦?這便是那位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小蘇郎君?”
蘇默怔了怔,看向趙奉至。趙奉至面色淡然,介紹道:“這位道長乃是天師教天機真人。”頓了頓,又道:“是龐大人的朋友。”
趙奉至特意點出這個道人是龐縣令的朋友,以蘇默的伶俐,其用意自然是心領神會。
一是讓他莫失了禮數,以至得罪了龐縣令;二也是隐晦的暗示蘇默,自己對這道士不太感冒。
蘇默眼神閃爍了下,随即面現笑容,躬身對天機施禮道:“小子蘇默,見過真人。”
天機道人連忙攔住,笑道:“方外之士,一閑人耳,不敢當小郎君大禮。”
說罷,不待蘇默反應,忽然向前微微附身,低聲道:“小郎君大才,生發有道,貧道可是佩服的很呢。”
蘇默一驚,擡頭看時,卻見老道面帶恬淡笑容,又恢複了那風輕雲淡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般。
這賊牛鼻子什麽意思?
正心中暗暗猜疑,旁邊趙奉至卻将他拉過一邊,低聲道:“你怎的跑來這裏?前些日子與你說的事兒可曾辦好了?”
蘇默一愣,前些日子說的事兒?什麽事兒?
趙奉至看他發愣,皺眉道:“怎的如此不上心?就是你說的那個教育的事兒啊。”
蘇默啊的一聲,這才反應過來,随即卻疑惑的道:“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還有什麽事兒?哦,莫非是大人還有不明白之處?沒關系,大人隻管問,小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奉至瞪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低聲道:“如此大事,隻說說就行了?條陳!要有詳細的條陳!此事我已禀報了提學大人,但若真要實行,就必須要有縣尊大人的支持。今日我本來正在跟縣尊大人說起此事,到時一旦提學大人首肯,這邊要具體試行之時,縣尊大人那裏必然要有相應的條陳啊,難不成你也要縣尊大人聽你随意說說?”
蘇默傻眼,這事兒自己有後招不假,想借此事借勢也不假,但可沒想自己親力親爲的去忙活啊。躲在後面指手畫腳……呃,不是,是出謀劃策。嗯,就是偶爾指點一下,扮一下世外高人啥的,利讓趙奉至得,名歸自己,這才是初衷好吧。
可如今按照趙奉至的說法,不但自己要仔細的形成書面東西,後面恐怕還要勞心費力的參與進去,這豈不成了麻煩?
話說自己好忙的好吧。不但要寫新書,還有好幾個發财的點子,正想着借着上次發布會的東風展開,哪有心思去忙活這事兒去?
再說了,自己一個小小的蒙童,躲在幕後出出點子,搭上官面上的關系找個靠兒就算完成目标了。但要是真的跳出來指指畫畫,可不成了出頭鳥了?
不成,這事兒不能答應。
不過,這拒絕,找什麽理由好呢?心思轉動之際,猛地靈光一現,面色一變,一臉凄涼、眼色悲怆。然後以暗啞沉痛的聲音,将田家強索韓杏兒的事兒說出,末了總結道:“老大人,小子不才,得韓家小姐求助,義憤填膺,已允諾定要助她。所以,這段時間,怕是抽不出精力旁骛他事了。”
說到這兒,偷眼瞄瞄趙奉至臉色,又加上一句:“不過此事事關教育大計,不能耽誤。這樣吧,大人放心,該形成的文字性東西,小子就是不休不眠,也必當仔細、詳盡的完成,以便大人備查。隻是具體實施,确實是分身乏術,就暫不參與了。當然,大人如有任何疑問,小子也定會随時盡力解答。大人,您看……”
趙奉至滿面驚愕,半響回過神來,失聲叫道:“你跟田家公子搶女人?”
蘇默嘴角狠狠的一抽搐,“不是我搶,呃,是……”
趙奉至一擺手,把他後面的話打斷,自己皺起眉頭,久久的沉默不語。
蘇默暗暗松口氣,有門兒。方才一番話,不但把自己标榜成了一個,爲救弱女子不計得失、不畏強權的正義之士,還同時兼顧了趙奉至的臉面,自己不實際參與卻又願意把計劃完整的寫出奉上,這是什麽?這等于說雙手将名利白送給他。這種事兒,誰能拒絕?誰肯拒絕?
我真是太機智了!蘇默暗暗的誇贊自己。
正偷偷得意着,忽聽的趙奉至幽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要跟田家公子搶女人?唉,田家啊,你一個小小蒙童,無權無勢的,這,可确是有些麻煩啊。不過,要是能得了學政大人賞識,那結果自然又不同了。可惜,可惜,你卻脫不開身,沒有精力旁骛他事了,唉!”
蘇默萬般得意頓時潮湧一般退去,瞪大了眼睛看着趙奉至,滿面的不可置信之色。什麽情況?剛才一大通,白說了?
還有,不是說這老學究是個正直的人、厚道的人、很君子的人嗎?難道說,自己穿越的不是大明,而是魔界?正直的、厚道的、君子的标準是反其道而行之?
等等,那什麽搶女人的……
“大人,不是小子跟田家公子搶女人,而是田家公子要搶小人的……呃!”這都說的什麽稻草?蘇默說到一半,猛然打住,很想甩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哦?”教谕先生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那個不重要。”
蘇默當場就是一暈。這老家夥也是穿越來的?這麽經典的語句都會。
“大人,這……這是正義與邪惡的問題!是原則問題!”蘇老師弱弱的強調,試圖以大義動之。
趙奉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有實力的保障,正義才稱之爲正義;有強過對手的依仗,你才有跟人家搶女人的本錢。”
“是别人搶我的女人!”真急眼了,一句話脫口而出。
趙奉至不說話,目光不動如山。
蘇默内牛滿面,太挫敗了!罷了罷了,搶女人就搶女人吧。
“趙大人,此非君子之道。”蘇默幽幽的道。垂死掙紮般的做最後的努力。
“爲國家育賢才,此爲大道!爲大道計,何計個人诽謗!”趙教谕一臉的正氣凜然。
蘇默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嘴唇哆嗦了半響,終是頹然歎口氣,點頭敗退。
強奸是犯罪,可當你實在反抗不了時,也可以選擇默默的去享受。這他喵的是誰說的名言?蘇默決定狠狠的佩服一下。
趙教谕大喜,眉花眼笑的拍拍他肩頭,“好生做,待出了成績,當今聖天子在位,必不吝賞賜,未必不能博個封妻蔭子。”
“是。”蘇默有氣無力的應道。
“去吧去吧,拟好章程,便來尋我。”趙奉至笑呵呵的,背着手溜溜達達的轉身要走。
“等下!”蘇默無奈點頭,卻猛的回過神來,連忙攔住。
“怎的?還有何事?”趙奉至愕然轉頭。
“小子此來,是想問問這災民的事兒,不知大人可知曉究竟?”
“此事……”趙奉至聽蘇默問起這事兒,笑容斂去,臉上露出憤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