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訪友,這是蘇宏昨晚就說了的。
老爹有遠方的朋友嗎?蘇默細細的回顧下,似乎并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平日裏就是左近的鄰居都少有來往,最多不過是點個頭打個招呼之類的。
這古代的城居格局等級相當分明,北富南貧、東貴西賤,幾乎大部分城裏都是如此。
所謂北富南貧、東貴西賤,說的就是城北一般屬于富人區,城南則爲貧民區。而城東通常都是官員住所,以及行政區域,所以稱一個貴字。城西則是最底下的三教九流的彙聚之所,其中不但有伶妓匠戶這樣的,還有些罪民賤役。
蘇默家住在北區,雖然隻是最靠邊,但仍然屬于富人區。以蘇家的狀況,處于其中,可想而知,怎麽會有什麽朋友。
所以,在蘇默的記憶中,老爹蘇宏從來沒跟任何人有過什麽真正的交往。父子倆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無依無靠,相依爲命。
如今老爹忽然要去訪友……蘇默覺得很詭異。尤其是想起昨晚蘇宏說那話時的神态,似乎有些無奈,有些惆怅,還有些……不安。
看來這個所謂的朋友,很有待商榷啊。
再聯想到昨個白天,忽然蹦出來的什麽祖傳之物,蘇默忽然感覺自己這個便宜老爹,身上多出了一層神秘,恍如雲籠霧罩,模糊不清起來。
蹙眉尋思了半響,一時找不到頭緒,甩甩頭,将紛雜的念頭抛開。不論如何,既然老爹說的是朋友,那總也不會有什麽危險。訪友便訪友,自己多想什麽?即便是有些隐秘,這世上又有誰人沒有自己的秘密?就是他自己,還不是藏着個穿越而來的大秘密?
想及此,自嘲一笑,不再去多費心思。
昨晚剩下的飯菜還有不少,老爹也不知起的多早,竟然都熱好了扣在鍋裏。
直到此刻蘇默拿出來時,還帶着一股餘溫。這股溫熱吃在嘴中,卻讓蘇默整顆心都暖暖的。
這算是老天的補償嗎?上輩子幾乎是從來不知父愛爲何物,穿越到今世,這份父愛卻洶湧澎湃,滿溢的整個身心都裝不下。以至于每一寸肌膚、每一個角落都能充分的感受。
一定!一定要讓老爹過上好日子!
蘇默閉着眼,咽下嘴裏的飯食,輕輕握了握拳,默默的對自己說道。
把碗碟收拾利索,抱着碗熱水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一邊在腦子裏将接下來要做的事兒梳理一下。
新話本要寫,題材一大把,但是究竟寫哪本呢?
四大名著無疑是首選。但是三國演義和水浒首先排除,羅老大先下手爲強了。
剩下兩本,一本紅樓夢,一本西遊記。
紅樓夢……這個還是算了吧。曹大大那滿篇的女兒柔腸,實在不是自己的菜。而且,紅樓一書蘇默也沒看全,完全記不住。依靠蘇默自己的水平想要把其補全,近乎于不可能的任務。
那剩下的,也隻有西遊記了。可是這西遊記是吳承恩寫的,而吳承恩貌似就是這大明朝的人,好像還就是明朝中期這個時代的。
算了,還是先放一放吧。他搖搖頭,放棄了剽竊西遊記的念頭。倒不是他多高尚,要是真高尚就不會去剽竊臨江仙了。
臨江仙可是楊慎的作品,而楊慎這會兒可是妥妥的存在了。隻不過他記得清楚,這楊慎此時還是個幼童,可以完全不必理會。但是吳承恩……
好吧,主要是蘇老師實在搞不清吳承恩的出生狀況。穩妥起見,還是等弄清楚再說的好。反正他肚子裏一堆的選擇,雖然放棄四大名著有些可惜,倒不也不是沒别的料。大不了,等搞明白狀況後,下一本再說就是。
不用四大名著了,其他的選擇就無所謂了。什麽說嶽全傳了、楊家将的都可以。再不行,金大俠梁大俠古大俠之類的簡直不要太多了。就不說這些,随便從後世網絡小說中扒幾本有名的,相信在這個時代也絕對拿得出手。
他出溜着喝着熱水,選擇太多也是累,腦子裏紛來繞去的一時間竟拿不定主意了。
其實他還是比較傾向于神魔小說類的,畢竟這個年代,神魔鬼怪的威力比後世大太多了。
要說神魔鬼怪,那除了後世網絡文中的玄幻題材,古典文學中就要首推聊齋了。但是聊齋屬于系列劇,缺乏連貫性,拿來當小故事講講行,用來當評書可就有些不足了。
而後世的玄幻文,好像稍稍有些超前了。如果是給那些尋仙問道的人聽,絕對是大殺器。但是要給一般老百姓,估摸着聽的霧煞煞的可能更大。
“這個……也不行。”他皺着眉頭,喃喃念叨着。正爲難的時候,冷不丁腦中靈光一閃,猛然想到了一本書。
濟公全傳!
道濟和尚是宋朝人,一直以來民間就多有各類傳聞,但是卻從沒有專門的文字記載。
更重要的是,這本濟公全傳蘇默記得很清楚,成書是在清朝。作者記不清是哪一個了,但是整本書既有神魔古怪的玄幻元素,還有最爲人稱道的懲惡揚善,絕對能滿足底層老百姓的精神愉悅。再加上主角道濟和尚那癫狂張揚的性格,還有比這更合适的嗎?
至于說整本書也記不清全部,但是寫曹雪芹那種純文學他不行,可是玄幻這類的,嘿嘿,胡說八道……咳咳,不是,發揮想象力,那可是蘇老師的強項啊。
就它了!
蘇默兩眼閃亮。想到就做,放下碗,起身去取筆墨紙硯。可等找出筆墨紙硯來,卻不由的又有些郁悶了。
紙不夠了。
這年月的紙張可不是後世那會兒隻是尋常,這個年月,文房四寶絕對屬于高端上檔次的貨。若不是大富之家,尋常人家哪會備下許多,都是量度着,按張數購買使用。就蘇默此刻手中這三五張,還是老爹蘇宏省吃儉用搞來的。
得,先去買紙吧,正好順路去把印坊的帳結算了。而且,昨天送韓杏兒那丫頭回去時的那一幕,蘇默感覺心中不踏實,總要問一下才好。
把東西從新收拾好,轉身出了門,一路往東市而來。印坊在東市的最東頭,倒是和韓家茶館順路。正好先去探望下小丫頭,再去印坊。
冬深春初之際,乍暖還寒。一路上各家店鋪倒是都打開了門,但是行人卻并不多,小販們的吆喝聲也好像被冷氣凍僵了,有一聲沒一聲的響着,有些厭厭的沒精神。
蘇默攏着手,嘴中不時噴着白霧,呼吸着早晨清冷的寒氣,卻感到格外的提神。
路邊一個小攤上傳來淡淡的煙氣,夾雜着一陣陣的香味兒。轉頭看去,卻是一輛四輪小車上架着個泥炭爐子。小攤後面,一個滿面皺紋膚色黝黑的老漢,正用夾子翻騰着一個個圓圓的面餅。那香味兒便是從面餅上傳出的。
劉家燒餅。
蘇默停下腳步,腦中不由的想起前幾日的那個清晨,嘴角微微勾起,透出幾絲溫馨。
“老叔,給我來三個燒餅。”從懷裏摸出一個大錢,蘇默笑嘻嘻的遞過去。
老漢低着頭,仍是專注的翻騰着燒餅,嘴上道:“客官,老漢這燒餅一文錢兩個,三個卻是不好算。”
“你這老叔忒不老實,前些日子肯給别人一文錢三個,怎麽到了今日我這裏偏隻給兩個?莫不是欺我年幼?”蘇默手不退縮,嘴上卻是歹毒。
“這可不是胡說八道!老漢在這賣了十幾年了,從來都是一個大錢兩個,何曾賣過……呃!”老漢大怒,猛然擡頭,張口便叫屈道,隻是待看清眼前之人,不由的頓時噎住了話頭。
“劉老叔,小子蘇默這裏有禮了。”蘇默笑嘻嘻的抱拳唱個喏,随即又把那一文錢伸過去,笑道:“老叔,小子可是知情人,您老可别再說沒賣過一文錢三個啊。”
劉老漢臉上愕然褪去,露出苦笑,氣道:“好你個小蘇默,竟來消遣老漢。還知情人?知情人不知道那一文錢三個是怎麽回事?”口中笑罵着,卻是将那大錢收了,夾起三個黃燦燦的燒餅,用油紙包了遞過來。
蘇默笑嘻嘻的接過,又唱了個肥喏,這才笑道:“老叔何必小氣,大不了回頭我給老叔來上一段就是。老叔也該聽說了,小子說話的本事可不比我爹差。”
劉老漢打量了他幾眼,随即卻歎口氣,點頭道:“确是聽說你出息了,你爹是個有福氣的,也算熬出頭了,不像老漢,唉……”
蘇默愣了愣,随即恍悟。這劉老漢也有個兒子,隻是這個兒子卻不肯像他老子這般安分,一個月大半時間都在外面亂竄,身邊很是有幾個面相不善的,不像是好路數。
爲此,劉老漢操碎了心,背後還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老實做人,待人爲善,鄉親們當他面不說什麽,背後那議論他卻是清楚的很,讓劉老漢又是傷心又是擔憂。
同在一個城裏過活,對于蘇家父子的境遇劉老漢自然清楚。按照以前那個蘇默的狀态,劉老漢對于蘇宏便有種同病相憐的同情,因此也常常有些關照。
上回那一文錢三個燒餅,說是多聽了一段邸報,其實不過是一種變相的照顧。這其中的心思,蘇宏曉得,穿越之前的那個蘇默不懂,但是如今的蘇默卻是明白的。也因此,才有了方才主動上前的招呼。
想想記憶中那個黑炭頭般的大漢劉振,蘇默也隻能搖搖頭愛莫能助。要是知道如今這個蘇家子的來曆,怕是劉老漢再也不會興起半點羨慕的心思吧。
“老叔何必多慮,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安知劉振大哥以後不出息?且放寬心。至少,劉大哥對您老還是很孝順的不是。”蘇默不好說别的,隻能好言安慰着。
劉老漢面露苦澀,嘴唇嗫嚅了幾下,終隻是化爲一聲歎息。點點頭才要再說,猛然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近來,轉頭看去,但見一條大漢奔到近前,瞪着眼喘息着大聲道:“禍事了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