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的公辦室内。
兩杯清茶，兩人對坐。
謝銘遠的坐姿略顯緊繃，四下裏打量一圈，笑着問起：“上次聽齊總說起，據說你手裏那部電視劇, 快要完成收尾了？”
李謙點點頭，“快了，這個月月底吧，我争取全部弄完！”說話間，他歎口氣，無奈地笑道：“不過, 弄完了還不算完啊，前前後後那麽多錢投進去了, 總得把片子賣出去才能回本不是？”
謝銘遠點點頭，笑道：“要說起來，我雖然還不知道你這部戲拍的怎麽樣，但實話實說，你拍戲掙錢的這份兒作難，還有這種風險的不可控程度，比起你做音樂來，可就差遠了。”
李謙聞言抿嘴，笑笑。
他明白謝銘遠的話中所指。
于是片刻後，他答道：“但是，如果再過幾年，唱片就會賣不動了呢？”
謝銘遠聞言一愣，旋即坐直了身體，收起笑容, 面色嚴肅地道：“看你給我的那份文件的時候，我就想要跟你讨論一下這個問題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擔心網絡的盜版問題, 但是……你何以會認爲盜版對音樂産業的侵害會那麽嚴重？要知道, 咱們國家對于各種盜版的打擊力度, 雖然不如歐美，但一直都是重手的！網絡盜版，會那麽厲害嗎？還有，難道說有了網絡，大家就都隻守在電腦前聽盜版？而不去買CD了？不買磁帶了？”
李謙笑笑，道：“現在已經有一部分手機，可以支持多種複雜的功能，比如音樂播放！”
謝銘遠聞言笑着搖頭，“這次去法國，我去買手機，售貨員也向我推薦了那種新的手機，據說手機裏可以儲存二十多首歌，我當時就聽了一下，坦白說，那種音質，簡直無比糟糕，它不可能流行起來的！我回去之後，還特意查找了相關的資料，那是種互聯網的音樂格式，是經過嚴重壓縮的，叫做MP3，特點是壓縮後體積特别小，方便被儲存入手機裏，但是……”
李謙突然打斷他的話，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手機，或者是其他的什麽設備，是很輕便的，小到可以像一張撲克牌那麽大，甚至像鑰匙挂一樣輕便，很容易就可以随身攜帶，而偏偏，它可以提供上百M，甚至幾千M的存儲容量，讓喜歡聽歌的人可以在裏面儲存幾十幾百首音質并不低的音樂文件，而且還有重新架構的播放芯片，使之可以還原出大約六成到八成的音樂的質感，甚至可以越來越接近CD級别的音質……最關鍵的是，你隻需要買這麽一個播放器，然後想聽什麽歌，都可以不花一分錢的從網絡上免費下載到盜版……怎麽辦？”
謝銘遠的嘴巴微張，沉默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問：“會那樣嗎？你的判斷，我是說，你做出當下的這種規劃，電視劇、電影、綜藝節目，全面鋪開……就是基于你的這個判斷嗎？”
李謙聳聳肩，歪到靠背上，無奈地笑道：“很抱歉，你上任之後咱們的第一次正式談話，就是我需要告訴你，我認爲唱片市場大約隻剩下幾年的黃金時光了。甚至，可能隻有三四年了。”
謝銘遠擡起手來，緩緩地揉搓着下巴。
過了一會子，他問：“我們聯系各家唱片公司一起向政府要求加大對網絡盜版的打擊力度，會有用嗎？我是說……如果你的判斷真的實現了的話。”
李謙又聳聳肩，道：“有用！但作用有限。”
頓了頓，他又解釋道：“現在，這不單純隻是咱們國内的問題，其實這是整個世界唱片行業所面臨的共同問題！其實到現在，雖然我手頭上并沒有相關的詳盡數據，但我也是個經常上網的人，而我已經留意到，現在在網絡上，音樂專輯的盜版已經相當嚴重了。”
“隻不過，就像你說的，一是那些手機雖然支持播放MP3，但一來那是高端手機的功能，售價太貴，暫時沒有普及，二來它的播放音質，的确太差，所以，短時間内，其實這種網上的盜版，對于實體唱片銷售的影響，還比較小，絕大部分人，哪怕去買盜版，也還是更習慣、也更喜歡聽磁帶、聽CD。但是，我們應該看到，這是一個發展方向。在不久的将來，我們是可以預料到的，随着科技的進步，随着一個個技術難關被攻克，音樂的網絡盜版，幾乎無法控制。而且……”
說到這裏，李謙停頓了一下，才又無奈地笑了笑，道：“你要知道，當下雖然CD正在逐漸變成主流，但絕大部分年輕人用的，還是卡帶機，聽的是磁帶，MP3這種電腦上的網絡格式雖然是經過嚴重壓縮的，音質不好跟CD比，但稍加改良，提高一些碼率，就不會比磁帶差了。”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一點，不可忽視，你的耳朵，我的耳朵，我們都是聽慣了高檔音樂器材的，而且我們本身對音樂的質感也都要求比較高，但是你要知道，絕大部分普通歌迷，他們對音質的要求，并沒有那麽高，在能夠每年節省一大筆買唱片的錢的情況下，他們不會在意MP3的音質略差這件事的。尤其是，相比起磁帶和CD來說，MP3這種格式，或者說是網絡下載，然後播放這種聽音樂的方式，實在是太方便了，遠遠超過聽CD和磁帶！”
“所以，綜合下來看，隻要有哪家大公司能夠在這方面完成資源整合，能夠推出一款夠分量、夠水準的可以播放MP3的随身播放器，那麽我們這個世界，就随時可以宣告進入網絡盜版時代了！”
說到這裏，李謙不由得想起上一世哪款橫空出世的神器——IPOD！
這個時空的蘋果電腦公司，也一樣是很牛的一家公司，雖然第一個推出這種随身設備的公司，未必是它們，這個設備也未必就是IPOD，但這個趨勢，卻是誰都無力扭轉的。
這一次，過了好大一陣子，謝銘遠才又問：“那麽，難道在你看來，音樂産業，或者說唱片行業，馬上就要成爲夕陽産業了嗎？”
李謙笑，搖頭，“當然不是！永遠都不會！人們的生活，永遠都離不開好的音樂！而隻要大家還需要聽音樂，我們所從事的這個産業，就永遠不會衰落。區别隻是，我們掙錢的方式，變了。”
謝銘遠本是帶着興奮而來，但誰知道，兩人的談話剛一開始，還沒等他問到李謙是不是有了發專輯的意思，先就被李謙給兜頭潑了一大盆冷水！
一時之間，他的臉色有點難看，人也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茶湯清苦。
李謙辦公室裏現在存的茶，是謝冰的爸爸最近給謝冰寄過來的，據說是他們湖州府本地茶農們自制自飲的茶，入口有些苦，但回甘很好，謝冰不怎麽喜歡，而且她其實也不怎麽喝茶，最開始還很奇怪爸媽爲什麽突然給她寄了一大包茶葉，後來李謙嘗了一次，反倒覺得不錯，又聽謝冰說，這種茶對嗓子的刺激很小，就隻給她留下了一小份，其它大半都拿到了公司裏。
謝冰的爸媽已經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而且是去年夏天就知道了，所以，考慮到她的爸爸媽媽肯定是知道她不喝茶的，所以，李謙心裏有數，十有八九，那一大包茶就是寄給自己的。
謝銘遠喝光了杯子裏的茶水，李謙就拎起茶海來幫他倒上。
過了好半天，謝銘遠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的神色。
他出身音樂世家，這半輩子都在做音樂、做唱片，所以，乍一聽李謙說唱片行業很快就會被網絡盜版給摧毀了，他的第一反應是不信，但是當李謙把他的想法一條條一件件的擺出來，他卻又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那的确就是未來的發展方向！
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他擡頭看着李謙，道：“我突然想到，何威跟我說，今年公司推出的新人的銷售數據，都略低于公司内部此前的預期，這個事情，你是知道的吧？那麽……”
李謙笑笑，打斷他，“你是想問，是不是跟網絡盜版有關，對吧？”
謝銘遠點了點頭。
李謙想了想，道：“要說全然無關，肯定不是，網絡上到處傳播的盜版，對唱片業的實體銷售，已經開始産生影響了，但要說最根本的，我反倒認爲不是這個。”
謝銘遠問：“那是什麽？”
李謙的手指在茶幾上輕輕地敲了幾下，笑道：“我覺得主要是我的音樂的吸引力，開始下降。”
頓了頓，他解釋道：“95年的時候，我拿出來的東西，對于咱們國内的歌迷來說，有相當一部分風格，都是很新奇的，比如《執着》，比如後來的《濤聲依舊》，你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估計那時候，你們沒少研究我的這些歌吧？”
見謝銘遠點了點頭，李謙又繼續道：“但是現在，不行了。這個世界發展太快了，咱們跟國外的接軌速度，也随着互聯網，随着通訊的越來越發達和物流、貿易的越來越發達，而越來越快。五六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歌迷對這些風格失去新鮮感了。”
“所以……”李謙喝口水，道：“好的東西，大家還是會喜歡，但是失去了那種新鮮的感覺之後，他們買專輯的動力，就會沒那麽足了。尤其是當這些人還是新人的情況下。所以，莊美月、趙源，還有八月份要上的格日楞，也都能紅，能起來，但卻會略低于咱們原本的市場預期。”
謝銘遠點了點頭，坐姿放松了些，身體緩緩地靠到了沙發靠背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李謙也不說話了，隻是慢慢地喝茶，把時間留給他去思考。
過了好半天，謝銘遠才又突然道：“那麽，接下來，你準備拿什麽新東西出來？早有準備了？然後，以後在音樂這一塊兒上的整體思路呢？咱們……談談？”
李謙笑笑，“好，談談！”
頓了頓，他又道：“你就算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深談一次的！”
謝銘遠聞言笑起來。
然後，李謙道：“做新風格，是的！一方面要更貼近流行POP一點，其實就是玫瑰力量現在走的這個路子，另一方面，要拿一些新風格出來給國内的歌迷。”
謝銘遠面帶微笑，“R&B？嘻哈？還是……”
李謙應聲答道：“都有。”
謝銘遠點了點頭，又問：“廖遼的這張專輯一出來，我就知道，你擅長的并不隻是以前那些，做R&B你照樣可以很拿手，但是，有一點是必須要提前考慮進去的，那就是咱麽國内對R&B、對說唱這些音樂形式的的認可程度和接收速度。而且，國内來講，此前還沒有做R&B做到特别成功的，你準備讓誰來第一個嘗試一把？把握又有多大？”
李謙笑笑，問：“我自己，行嗎？”
謝銘遠笑起來，不過想了想，他卻還是點了點頭，“你自己親自披挂上陣，這個我倒沒什麽好擔心的，對你的新風格，我也充滿期待，不過……你忙得過來嗎？”
李謙笑道：“沒什麽忙不過來的，接下來嘛，七月份，做完這部電視劇，八月份，想辦法把它賣出去，同時，孫若璇那檔談話節目，還是要争取早一點上線，因爲國内還不太有脫口秀一類的節目，早一點上線，能多占一點先機。再然後，我要監制幾部片子，但是暫時不自己做導演了，隻做監制就好了，從今年冬天開始吧，全力做專輯！”
謝銘遠聞言精神一震，“全力做專輯？”
李謙笑笑，點頭，“我有好久都沒怎麽認真做專輯了，接下來嘛，給我自己做一張，給嫫嫫做一張，再給小冰和靖雪各做一張。”
謝銘遠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簡直是一身輕松。
他忍不住笑道：“那可太好了，這樣的話，我這個音樂總監倒是好幹了！”
不過頓了頓，他卻又收起笑容，想了想，問：“那麽，再接下來呢？未來幾年，除了新風格之外，你在音樂這一塊兒上的思路，或者說，對整個明湖文化的未來發展思路，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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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