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展瑞麟的心情很糟糕。不隻是自責，更有一股莫名的悲痛。
雖然沒有參與千年前的那場戰争，但是楊屹能理解展瑞麟此時的心情。可以說，展瑞麟能有今日，甚至是第三戰區能有今日，嚴戰龍等四位得力幹将的功勞最大。哪想到，就在勝利到來的前夕，嚴戰龍等三人倒下了，歐陽倩也在随後不久隐退。展瑞麟失去的不隻是四位得力幹将，還有更多。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你相信曆史嗎？”
楊屹微微一愣，不明白展瑞麟爲什麽要這麽問。
“官方的曆史，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曆史，你相信嗎？”
“元帥……”
“知道我爲什麽要自責嗎？”展瑞麟淡然一笑，說道，“其實，你所了解的曆史并不是真正的曆史。”
楊屹并沒感到驚訝，因爲他早就知道了。
“看你的表情，顯然是有所覺悟。”展瑞麟長出口氣，轉而說道，“很多人都認爲，‘和平曙光’戰役是人類聯邦爲了奪取勝利果實，不顧戰場實際情況而發動的。要不是七大頂級文明及時出兵支援，我們失去的就不是‘庫恩－巴裏昂要塞’，也不是三架傳奇戰機，而是停戰的最加時機。”
“并非如此？”楊屹試探着問了一句。
“沒錯，當時并非攻打‘庫恩－巴裏昂要塞’的最佳時機，因爲在我們推進到北阿爾法星系的時候，後勤保障已經難以爲繼，再次發動進攻隻會讓後勤補給線不堪重負，敵人則能夠坐收漁利。隻是，認識到這一點的并不僅僅是七大頂級文明，而且不顧現實要發動進攻的也不是我們。”
“元帥，你是說……”
展瑞麟壓了壓手，打住楊屹的話，說道：“因爲有四架傳奇戰機攻城略地，所以在反攻開始後，我們一直充當前鋒，戰鬥在第一線。進攻‘庫恩－巴裏昂要塞’之前，我就提出稍微緩緩，讓部隊休整，讓後勤保障能夠跟上。可惜的是，人類聯邦在銀河系聯盟沒有多大的話語權。更要命的是，雷刹對戰局做出了錯誤判斷，認爲矽魅聯盟兵敗如山倒，能夠一鼓作氣打下整個北阿爾法星系。當然，雷刹相信，如果由他統帥打敗矽魅聯盟，雷淩族就将成爲這場戰争的最大赢家。”
“其他人呢？”
“天聖皇？”展瑞麟冷冷一笑，說道，“當時，我的想法跟你一樣，認爲天聖皇會出現阻止。”
“你是說……”
“顯然，這樣的想法太幼稚了。沒錯，天聖皇與萬羅戰皇明争暗鬥，而且隐靈族與雷淩族也是面和心不和。如果雷淩族成了最大赢家，從攻占北阿爾法星系中獲得最多好處，隐靈族無疑是最大輸家。别的不說，隻要雷淩族霸占了北阿爾法星系的核心星域，隐靈族将永世不得翻身。”
“既然如此……”
“當時，我找過天聖皇，跟他說過，如果繼續進攻，就算打下‘庫恩－巴裏昂要塞’，獲得進軍北阿爾法星系的跳闆，我們也是強弩之末，絕對不可能通過一次戰争徹底消滅矽魅聯盟。随着戰線拉長，在我們動員起足夠多的兵力之前就将失去主動權。矽魅聯盟甚至不用出兵反擊，隻需要采用堅壁清野的戰術，毀掉沿途的所有星球，讓我們沒有立足之地，就能用廣闊的空間換來足夠的時間。等到我們無法繼續進攻的時候發動反擊，就能一鼓作氣将我們趕出北阿爾法星系。”
“天聖皇沒有把你的忠告聽進去？”
展瑞麟淡淡一笑，又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他聽進去了，隻是沒有阻止雷刹。”
“這……”
“進攻失敗，雷刹必然顔面掃地，雷淩族也将由此失去主導權，天聖皇與隐靈族就能取而代之。”
展瑞麟這麽一說，楊屹猛然明白過來。
“所以，你爲此跟天聖皇決裂？”
“當時，我的心情跟你現在的一樣，認爲被天聖皇出賣了。隻是換個角度來看，天聖皇沒做錯什麽。他維護的是隐靈族的利益，在他眼裏，人類聯邦隻是可以犧牲的炮灰。犧牲人類聯邦的利益來保護隐靈族的利益，完全可以理解。其實，在第五次格林尼治戰争初期，我們何嘗不是如此？”
楊屹暗自一驚，展瑞麟這番話的含義太過驚人了。
“此外，天聖皇與隐靈族也不是什麽都沒做。如果不是早有準備，在‘和平曙光’戰役後期，我們根本守不住戰線，更别說逼迫矽魅聯盟簽署停戰協議。雖然成千上萬的人類軍人在這場戰役中犧牲，但是并非毫無意義。至少在此戰結束後，第五次格林尼治戰争畫上了一個不算完美的句号，人類聯邦得到上百個殖民星系，晉升爲六等文明，而且迎來了第三紀元中爲期最長的一段和平時期。此外，我們也由此看透頂級文明的虛僞，對這些銀河系聯盟的主宰者有了更加真實的認識。”
楊屹剛想開口，展瑞麟又說道：“對我們這些經曆者來說，最爲深刻的認識就是，人類聯邦要想發展壯大，絕對不能指望頂級文明，哪怕是一向交好的隐靈族。隻能靠自己，其他都是扯淡。”
“元帥……”
“隻可惜，在雷刹決定發動‘和平曙光’戰役的時候，我們沒有發言權，甚至連選擇權都沒有。”展瑞麟長歎一聲，又說道，“如果我們拒絕發動進攻，除了失去已經到手的殖民星系，還會遭受滅頂之災。當時，在天聖皇的默認下，雷刹操控聯盟議會，通過了進軍北阿爾法星系的戰争決議。因爲簽署了聯盟的全面戰争動員法案，所以人類聯邦必須無條件服從聯盟議會的戰争決議。再說了，人類聯邦太弱小，根本沒有資格跟雷淩族做對，反抗等于是自取滅亡。”
楊屹沒有吭聲，别說是千年前飽手戰火摧殘的人類聯邦，即便是現在的人類聯邦，也沒有資格挑戰雷淩族。
“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服從戰争決議，充當雷刹野心的炮灰，成爲兩大頂級文明鬥争的犧牲品。”展瑞麟慘然一笑，轉而說道，“更加諷刺的是，在遭受慘重傷亡之後，我們還隻能對天聖皇與隐靈族感恩戴德，因爲正是天聖皇未蔔先知，隐靈族及時出兵，我們才能在慘敗之後穩住陣腳，也因爲天聖皇的據理力争，我們才保住了殖民星系，并且在戰後晉升爲六等文明，同樣因爲天聖皇的寬宏大量，人類聯邦與隐靈族的關系才得以維持，在戰後獲得隐靈族的全力支持。”
“這……”
“是不是覺得很諷刺？”
楊屹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對展瑞麟說的這些，他之前從林鳳那裏聽說過一些。
比如展瑞麟說的“隐靈族及時出兵”，指的是“和平曙光”戰役期間，隐靈族的軍團伏擊矽魅聯盟援軍的那場戰鬥。正是通過這場戰鬥，人類軍團獲得了撤退機會，從容的退回了南阿爾法星系。
“顯然，你肯定想知道，爲什麽官方公布的曆史與真相截然不同。”
“不得已而爲之。”
展瑞麟淡淡一笑，說道：“這隻是一個原因，關鍵在于，人類聯邦太過弱小，隻能逆來順受。”
沒等楊屹開口，展瑞麟大手一揮，一副星空圖出現在了兩人之間。
楊屹暗自一驚，不過立即看出來，這正是南阿爾法星系的星空圖，隻不過是微縮版。
“這是南阿爾法星系，人類在銀河系毀滅之後的家園，準确說是家園所在地。”展瑞麟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星域最爲密集，也就是最爲明亮的區域面前。“這裏是南阿爾法星系的核心區域，也是七大頂級文明的本土星系所在地方。當然，這裏也是資源最爲集中的區域。”
看到展瑞麟招手，楊屹起身走了過去。
“知道我們的家園星系在哪嗎？”
楊屹仔細看了一番，雖然格林尼治隕石帶就在頭頂上，顯得十分明亮，但是家園星系卻十分暗淡。
“這裏。”展瑞麟擡手指了一下。“這個米粒大小的光點就是家園星系，即便算上所有殖民星系，人類聯邦的領地也不過是整個南阿爾法星系的百萬分之一，而且是一條長達數千光年，縱深卻不到一百光年的狹長區域。”
展瑞麟說這番話的時候，星空圖頂部出現了變化，人類聯邦的統治區域變成了藍色。
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
“現在，明白我們的處境了嗎？”
楊屹微微點了點頭，這條如同絲帶般的狹長區域，讓他對人類聯邦的處境首次有了直觀的印象。
說白了，人類聯邦的統治區域就在格林尼治隕石帶南面。
一眼就能看出來，隻要矽魅聯盟發動戰争，人類聯邦就會首當其沖的遭到荼毒，而霸占着南阿爾法星系核心區域的七大頂級文明則遠離格林尼治隕石帶，遠離敵人的威脅，就算人類聯邦一敗塗地也不會有多大損失。
猛然間，楊屹明白了展瑞麟的意思。
人類聯邦對矽魅聯盟的入侵可以說是有着切膚之痛，随時都處在威脅之中，而對七大頂級文明來說，跟矽魅聯盟的戰争更像一場遊戲，說成是用來争奪利益的手段或者是打擊對手的工具也沒有錯。